中诗1999-2010年经典回顾：名人堂27--竹露滴清响

管理员

李晓旭，曾用笔名竹露滴清响。现居长春。写诗编书，好音画喜绿茶。曾漂于北京，独行过云南、西藏等地。作品见《诗刊》《星星诗刊》《诗选刊》《绿风诗刊》加拿大《北美枫》美国《常青藤》《新大陆》等官民刊。入选《2005中国网络诗歌年鉴》《2006中国最佳诗歌》《2007中国最佳诗歌》《2007诗生活年选》《2007女子诗报年选》《2008女子诗报年选》《2005-2008当代汉诗观止》等年度选本。著有《圣经小故事》（吉林摄影出版社）。2005年进入中国诗人论坛，作品受到大家的喜欢。多次入选中诗年选。目前是中诗驻站诗人,《诗选刊》下半月编辑。 一起来学习竹露的作品。

管理员

●《遥远以远》
　　
　　那一年，访陶公不遇
　　菊花依然清瘦，我撷取一点黄取暖
　　错过半个音。引诱灵魂
　　那时有个地方叫青楼，罂粟花邪恶的美
　　关了城门。九十九夜后
　　有一方庙宇，落下涂的金粉
　　我有沼泽
　　我有深渊
　　我有瓷器与你的肌肤媲美
　　枷锁套在第二个自身
　　仙风道骨。花花公子，你们只是异类
　　我翻阅书卷，安睡的森林
　　用十指数一遍，琴声磨损，酒水干净
　　
　　刚出土的时候很新鲜
　　我一拥抱，你就破碎了
　　
　　●《大水》
　　
　　我再次写到松花江，它隐匿的大手
　　捡起的碎瓷和游鱼。苯类的味道和记忆
　　在一场大雨的恩典中飘荡得很远
　　七月的天空,静静充塞着湿气
　　那一年，我目睹顺水而下的电视，家具，浮木
　　载着孩子的哭声，来不及响亮，已被暴雨打湿
　　几条泥巴的腿，死死支撑
　　整条河流，都需要一群臂膀，军绿色的搀扶
　　玉色斗笠挂在墙上。八年，漫过树冠
　　抽身而去
　　天空滴着水，照片滴着水，风声中
　　一个名字在全村人的口中
　　滴着水
　　
　　槐树下，孩子们扬着小脸，朗朗的念：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星空》
　　
　　她有蓝色双乳，婴儿的面容
　　地母一样健壮
　　
　　分娩出银河，草莽英雄和江湖
　　一船乱过长安的诗酒
　　
　　某一个，不安的眼神
　　
　　●《一只藕已经到了外省》
　　
　　一．
　　一只藕已经到了外省，就在三天前
　　夜里，铃声就盘在我的耳朵上
　　推开月亮，所有微弱的光
　　都是你的光
　　
　　二．
　　一只藕已经到了外省，在三天前
　　湖边，我坐的是最冷的一块石头
　　荷叶一层层，越过翘望的褶皱
　　我的影子里，有错落的齿痕
　　
　　三．
　　一只藕带着它所有的孔，到了外省
　　孔里的眼泪，带走一个女子的眼眶
　　一根丝完整的将我抽出给世界
　　我水份丧尽，七月派阳光触摸
　　最严密的包裹下暴露我的孤独
　　东南的风，最初的流水，都面有愧色
　　
　　四．
　　一只藕带着它所有的丝，到了外省
　　还有另一次的繁衍。时间，湿度，温度
　　这惊险的布局，在左掌的爱情线与智慧线中
　　在黎明与黑夜的边缘
　　土拔鼠拥抱，蚂蚁沿蓝草莓的汁回洞
　　
　　五．
　　餐桌上有一把刀。应该有一种声音
　　阳台上晾衣物的女子有一小截细腻，楼下的目光欣欣向荣
　　植物一样活跃。重新下雨吧，幼稚嫩绿
　　一只藕到了外省，我的锁第一天就开始生锈
　　第二天我扭断旧高跟鞋，新凉鞋的带子
　　有银丝无数缠着嫩藕腿。我观察“蜘蛛人”擦摩天大厦的玻璃
　　指责和认清疯狂。我站在岔路口，站在宫殿口
　　墓地口有了斩藕丝的魅力
　　第三天，我是一把剑
　　
　　六．
　　泄气、愤怒、悲哀、绝望
　　我藏起了喉咙，想省下一点空间
　　重新回忆我们的人生
　　外省的每一枚灯光都深入我的指尖之下
　　有亮起来，一起叹息的理由
　　
　　一只藕到了外省，现在说起来
　　唇依然有点咸湿
　　
　　此刻，谁在吃水蜜桃儿？
　　
　　●《眼睛停在枝头》
　　
　　蝴蝶，蜜蜂，蜻蜓，一一飞走
　　我活着，然后死去，飞走
　　由一扇门，到另一扇门
　　
　　和鸟一起生活就要筑巢，垒窝
　　在适当的季节孵化最早的语言
　　羽毛铺下来
　　铺得还不够
　　直到有一角天空和这只鸟互相默认
　　直到农人从土地取出他们的黄金
　　取出他们的妇人
　　从厨房取出他们的南瓜
　　和金黄的孩子
　　光脚的人扣紧土地，模样谦卑
　　或者，他就叫谦卑
　　因而扩展了无数果实的芳香
　　就是你，和篱笆外的三两户人家
　　
　　你一抬头就可以望见我
　　并嘱咐：千万，别忘记翩翅……

管理员

●【人与乌鸦，各得其所】发一组!：）


●《更多的空房子》

更多的空房子，相隔并不很远。月亮已经成形了，一支商队
吐出整齐的夜色。灌木，虫鸣。守灯妇人的脸似乎是
圆的。娃娃们顺着星星的占卜睡
河流暗紫。心上和门上，只悬一把刀
是不够的

●《离歌赋》

越剧，京剧，黄梅戏。到这一节尾音轻颤
背对着入口处，人形和鱼群就在世上飘过去
神情忧郁，但有好看的白
挂在幕布上——迟迟不肯落下来
有人拱手，有人走失。衣衫浮动
更多人默不作声

●《腊月》

之后，他们开始烧纸钱，蒸年糕。孩子的牙祭从厨房
奔向四面八方。母亲的腰始终弯着，脸庞时明时暗
鸟儿和她透明的骨，在屋檐上，窗花上开肿了
十二年，隔着雾气，我们谁也看不见谁
从此，不食人间的烟火

●《还是腊月》

祭祀的牛，杀与不杀。灯笼和旗子，搁在山头
北风一层一层地裹上夜行衣。丢开一只手
十八离家。腊月出生的人，有一圈长板凳，一个妈妈
汽笛和箱子，黎明前不上涨。街道沉稳，冰面
沉稳，说梦的人三天三夜不睡。似乎从未来过世上
无酒色，更无悲喜

●《人与乌鸦，各得其所》

我们最怕它就那么黑着，不落下来，也不叫
带着腥气，和死亡的预言。风正紧世界惨白，一直
扯着纱布唱歌，车流涌向空腹的夜空。熄掉的灯拉下窗帘
摆来摆去的谜团，睡在天桥上的人，不知是否
脚趾温热。抬头，树枝光秃秃的
一点恐惧，忽儿不见了


●《二月埋伏》

提前于一月到达人间，世界清凉杏眼含情
徒握着腕上星辰。镜里容颜任候鸟啄食，落了一地
她起身离开，想那村子似乎是有小溪的
由左耳流向右耳，还有一个胸前鼓鼓的妇人叫孩子归家的声音
把很多斑驳的影子搬运到地上。剩下的冬天不多了
她听到，穷其一生，人们说：
总把新桃换旧符



●《桃花》

从惊蛰起，喘息成一朵羞涩
心事再往东搁一搁，嫁与不嫁
无数人被她的媚眼放倒
第六个晚上阴影变得可疑，暴雪和灰的
包装物。街道压着轻的骨头
村庄暗横的河流，良民的贞操之水
爬在祖国腹部挖煤的人，拉出她的壳
重叠着压迫着撕杀

喊吧，喧闹吧

那么多苦难，那么多
柔软的舌头


●《早春》

谁还在马上，在锁骨里拴着小生
谁是
始作俑者
流经肺部的空气一点点发芽
各式脸庞扫完荒冢，渐渐虚弱
蓓蕾、瓦片及半截楼里的民工，都是小眼睛
畏首畏尾的模样
她的女人站在屋檐的冰溜下
穿红棉袄，翻旧黄历

她的二月可人儿，没有债务、情人
也没有仇敌

管理员

●《自选动作》（组诗）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采*

黑色泥土，有花。村庄被七月的雨压得很低
通向天堂的梯子断了。我们坚持着把战争打完
水变成水灾，发狠的黄。白鸽子坐在树枝上
你说过很软，就离开了。没有故乡依然妖艳
勿忘我。淡蓝指甲与你惺惺相惜。青青的，也好
五婶的炊烟刚刚点起，路过童年的井沿
映着爱情这出旧戏，深而空。绕上辘轳，绕到竹简

*描*

纸是会死的。没有红酥手，或红袖添香
月亮摔成梳妆的镜子，一群小鸟撞在里面
鸣叫留在山谷。如是：要有美人，锁骨低浅，要香
要有驮炭的驴子，船只，要以物易物，世声喧哗
沿着一条河的走向，回到汴京，我在轿内
你用胆汁诉说爱意，正值清明。杨柳杂花
淡淡着色，满地都是北宋的碎片，失散多年

*拥*

习惯背后的缠绕，我是你的宝贝，孩子或者臣民
黑色蕾丝，前和后都是海水，十指青葱
白色轻浮，人们擅于隔岸观火。我煲鲜鱼汤，不需味精
世俗生活，不要点缀，我把来时的路再说一遍
灯笼跟着盲人，牛羊跟着肥美水草，我跟着你
土地划开。墓床宽大，很多歌声和颤音回到我们身上
死亡比爱喜欢乱咬，南方的大水里，那些夭折的，多么新鲜

*敲*

何止是月下门，还有我的小心房。目光清秀，童话复明
你吹笛子，后来就变换角度。我总朝你的方向凝视
半亩鱼塘，屋檐下的干辣椒鲜艳，“鱼，不要矫情，刀还亮着”
被金钱围困的人，昼夜不停的跑。看起来啼笑皆非
我宁愿在山里被困五十年，拎一篓月光散步
等着枝繁叶茂，脱颖而出。我们一样
有隔世的幽香。不流泪，也一尘不染

*掘*

甲虫，蚂蚁，不可小视。蚯蚓说“我爱上你的生命力”
带翅膀的孩子在田野之上练习飞翔。老家很老，骨头里的蓝
可都是我的。祖谱上行走的狼毫，火辣辣。令左耳发烫
我的满族情人，曾祖母她做一手好面食，笑容慈善
七月没有皮，坟头的青草自由了。我是水生的，不喜烟火
风把鸟往落日里吹。一世，你住在我的里面。你说过，不杀生

管理员

●《这个被春风围困的下午》

那我就不必守在这里
让我去田野举起火把来，烧荒
一些人喝酒猜拳
纸鸢腴瘦相间，过于斑斓
这颠簸的人世
暂时由云朵领跑，一个老人抱着一只猫
就像渐渐软起来的枝条

我确信有微尘掉进我的眼里
掉进
宽大的裙角和散乱的长发
要像银柳，
要美
要安静，要有毛茸茸的质感
我赶觉到被追赶的气息
越来越急促
越来越急促……
一小寸一小寸，露出破绽

这个注定被围困的下午
这注定在春风中倾斜的阁楼和
半裸的阳台
一个拾荒人蹬着板车
小山一样的纸箱在春风围困下，缓缓升上斜坡



《我吻过的水滴坐在水上》

坐在水的边缘。可以看到水的内心。夏天来临之前
桃花落得到处都是，黄昏中嗅到一种危险
那人有干净的额头。我遇到的对手
坐在水上，让风吹
那些好闻的青草气息，有些恍惚
不久就会有木桶、有结晶了盐的肩膀
从小路上来，月光照着吃草的马
那个人的影子带来木门开合的声音
然后裹在棉絮里，低低叫我的乳名
水声慢慢变大，很大
越过了所有的鱼

◎那一年

爱米，世界上的一切都已被你效仿
尤其是那头小鹿，临水而饮
在桃尖上荡漾而出
一根内心花园里延伸出的铁轨
火车很快就显现出来，并不断加速
包括一个锈迹斑斑的男子
蓝色衣衫，轻轻发皱的眉骨
午餐前的刀子和牙齿雪亮地敞开
十指不断揉搓，揉搓
那些白，那些折磨和挑衅
阳光让衣服上的泡沫看起来很柔和

他丢下烟头
丢下曾经异常浓烈的夜晚
他前半生的忍耐和她的多疑症
那一年她的子宫发了芽，推土机移开雪一样的墙壁

◎天黑了

那些鸟已经归巢，还有之前
略显嘈杂的人声
很多重在酒巴泡醉骨头，很多轻
拆篱笆，装霓虹
卸甲后，天上云雨一番
落入烟尘被鱼仙们妒忌

坟场之上，宜沐浴而出
三拜九叩后，提箭与鹰和狐狸周旋
行将消失的一种
她掠过纸上长安，人们洒扫庭院，提水烧饭
身后是哭声和暴雨
欲死不能，其实比死亡更可怕
一个更小的孩子说，虫子在歌唱呢
虫子在歌唱啊，它身上的一切
似乎都是为了飞翔前，紧紧抓住一根苇草

◎《比如初夏时你见过一幅古老的窗纱》

比如你想起一场冬天的雪落在最后的草上
比如你刚好煮冰糖红枣粥
比如你的红枣粥这一次是煮给一个女人
比如她胸前刚好有两条油黑的辫子
比如她穿着军用裤子很肥大，显不出丰满的臀部
比如她的足踝刚好藏在军绿色的胶鞋中
比如这双胶鞋前放着简单的行李
比如火车开进站台前她贴着额头的刘海被风吹起
比如她等的人一直还没有出现
比如眼泪、比如荒芜、比如当初被光芒照耀的地方
已经被弃之不顾，比如青春急急融入一个被遗忘的城市
比如一个老人带着一根拐杖而不是早年的白狗
比如那是个初春的黄昏，有车穿过她灰暗枯黄的侧影
比如这个女人是我的母亲

管理员

被忽略的细枝末节之于丽江（组诗）

《在此之前有个军官喊，稍息！》
　　
　　忽悠客栈前有一溜石台阶
　　我刚刚沿着被风吹过的十几节
　　慢慢走上来
　　石头很宽。猪槽船形状的烟灰缸
　　摆在原木上
　　里面烧焦的部分更香些
　　司机家的小囡，扯着我的裙子
　　咿咿呀呀的说话
　　一个人从里屋走出
　　嘴边有没擦拭干净的泡沫
　　这时应该有一些鸡鸣犬吠，透过打手的竹帘子
　　
　　《去火塘前我不知道火塘是什么》
　　
　　别以为谁等着大红大紫，是要他把火取来
　　浇上酒精或者纳西姑娘的酒窝
　　他的吉它到底破了，少了两根弦
　　PUNK青年，有铁皮手鼓
　　一个叫璇子的姑娘，过来碰了下啤酒瓶嘴儿
　　我坐在暗影里
　　不想动用隐身术，五十六个民族一起尖叫着革命啊
　　摩梭小伙子戴大耳环，牙齿雪亮
　　月亮为什么那么无耻
　　春天的夜里，在这儿埋下一只猫
　　
　　此前，来火塘的小路一步一滑，拖地的袍子暗挑一些喇嘛花纹
　　
　　《星空里悬挂着吃鱼的人》
　　
　　两个粉锦的女子还在。左一朵，右一朵。河里全是红灯笼
　　太阳一落下去，满镇子都是失踪的人
　　微黑的皮肤真好看
　　只是一个身上有早晨吃粑粑落下的油渍
　　另一个说话快的时候稍稍有些结巴
　　我掉头的一刹那
　　一双眼睛，有清泉涌出
　　有了水，就有岸上吃鱼的人，拎着木雕、蜡染、银饰藏刀
　　吃吃地笑，不怕黑
　　
　　《世界这么大总有一个人说你是美丽的巫婆》
　　
　　我在火塘唱歌时，一只乌鸦在酒吧街的人群中跑来跑去
　　在对歌的小河两岸低徊不去
　　女人的秘密通道在哪分支在哪易断在哪抱紧必要的迁徙
　　一只乌鸦是搞不懂的，所以在电话里哇啦哇啦大叫
　　世界这么大总有一个人说你是美丽的巫婆
　　在变戏法人的箱子里睡去
　　失散前走过一条一条窄窄的小巷
　　温暖就是抑制不住桃花的热气从另一个城市冒出来
　　那些经过的车站和地名
　　卷起舌头。我从水路来。我绝口不提。
　　
　　《解说员》
　　
　　我说我想留在丽江，每天听一遍古镇的水
　　晒出高原红，晒痛骨子里的游魂
　　混迹于少数民族里
　　藤萝、木窗，天天烧香，三拜九叩首。走火不是偶然事件
　　晚上很多疯子疯在一起
　　极度宁静
　　小施主，解说员小禾说，你撒野的嗓音已经越来越好听
　　不用唱苦肉计
　　
　　《东巴纸坊》
　　
　　贴在板子上的一张还是湿的，屋子冷清，风把蜡梅的香全部倾空
　　那个紫衣的汉子安静地劈木柴，舌头守着监狱
　　脚下长出的想埋住的都在水里养着
　　试着活着
　　没有一个人不是草，经过浸和熬，最后轻如薄纸
　　毛边本子上有很多歪歪扭扭临摹出来的东巴字
　　出了门十步便是状元桥

管理员

●《暴雨后》

暴雨后，溪流那边的马车赶过来了
打湿的嫩蕨草沁人心脾
我扔掉乱涂的树枝
坐到双层靠垫上，马拉着水面和天上
一整片可爱的蓝色，还有马夫不停打颤的小调
一直走到小锯木厂里
松木已经垛好，木屑软软的
雪姨出嫁的柜子和箱子
要在这些松木上描出鸳鸯和牡丹
听说还要有蝙蝠
她把我搂在怀里扎羊角辫子
腕上的玉镯碰到我的脖子，凉凉的
之前，她去三十里外相亲
旧鞋子沾了很多新鲜的泥
之前，风猛烈地刮过三叶草地
一只大蜜蜂
从一朵苹果花里翻滚出来

●《七月说起怀念》

夜色寂静，我仍然可以看见你雪白的衣衫
在天桥下，旁边是那个拉二胡的人
凄凉之音堆积在空气里
无法识别他来自哪个省份
就像地下室
潮湿而凉爽的风不知来自哪里
直到越来越多的风赶来
散发出霉变的味道
我看见你被酷热的七月，反锁在地下室靠门边的床上
久久喘不过气来
破旧的水管一直滴嗒着
那些夜晚很长，偶尔看到的月亮都不是圆的
天蓝得人心慌的时候，我就特别怀念这些场景
你吃了一碗河南烩面，然后点一支烟
静静地等我吃完后结帐
顺便拂一拂，那些不肯落地的粉尘

●《桥》

你知道，我只身去过很多地方
在一些古老的镇子里
用耳朵接住淙淙声
木门开合的咿呀声

只那一年，我看着异乡人越聚越多
她的水蛇腰，她的眉梢春色
他的木讷和痴呆样
都倒挂在云里，倒挂在水里
流了几百年酸酸的戏曲
像黄昏的气息
一样软

●《安静之外》

一切都栖息了，包括正午时阳光里的灰尘
雨季就快过去了
闭上眼，想一些潮湿的话
我要躺在这里
躺到秋上三竿，阳光晒得身体像柿子一样
红通通的，泥土
清香
间或听到更多的鸟飞回来
没有风，从脸上滑下
空气中一定还有什么
是我不知道的
嗓音低沉的人从山间的小路上来
这一坡的艳，等一只大手
从腰部捏软

管理员

◎《左手温凉》
           ——悼念左手

走吧，沿着秋天的河岸
我不能告诉你，放走河灯时
我的祈愿
九月，就要结束
终于有悲伤，有明澈的泪
忍而未落。有些人的离去不适合
号啕。送她时要安静，禁声
要用莲，围着中层湖水中的女人
她圣洁的额头，柔软的秀发
再向下，所有的色彩都涌动起来
此刻，阳光落在山腰上
你仿佛还坐在我的右手边
一瓶干红喝到你有一点点咳
瓢虫一动不动，我也不动。风有些凉
天使带着她，飞往比远方更远的地方
像初生的鲑鱼一样干净
那日，我默诵三万六千遍佛号
粉面发烫，却忽感左手温凉
这俗事的尘埃从手指尖滑出去
有的像星星，有的像铃铛
有的，更像花。

◎漂 流

这一处水流平缓
近岸，一个人在撒网，收网
捕上来的鱼很小
他穿着皮衩，肤色红黑
芦苇清香，这是我第一次
这么近看芦苇并折断它
就像每次我都想像，河流的上游
如何清澈见底
而我是水中的一尾箭鱼
当一只粗糙的大手把我捕获
扔进鱼篓，再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看你们，拿起左叉右刀
看你们腿上的三分之二餐巾
渐大的腹部和左手的白葡萄酒
看得你们，心里滑过一丝恐惧
我在刀下，而水鬼的白衫又长又软
血液需要流动，就像人年轻时
要到世界各地漫游
总会遇到一条
她想纵身而入的河流

◎鸟 巢

比枫树更红的是柞木
右边是流水，左边是小路
有人路过树下会向上看一眼
有的人不会
空气很清新，脚下沙沙作响
落日被上了弦
我走过去，没有鸣叫，没有风
但叶子落在了肩头
我手里握着一块淡红色的石头
就要裂开了
长出美丽的翅膀
世界是由各种各样的鸟组成的
但你摸不到尾巴
“是啊，哪怕一下”

◎干草车

那么迟缓，它注定要成为
这个秋天的一部分
夕阳的光是金黄的蜂蜜
涂了老农一脸，当然还有垛在顶部的
干草，它们很干爽，甚至有一点脆
对老牛来说，它永远是慢的
我看着炊烟一点点
蒙住村庄的眼睛，水流越跑越远
躲在一堆石头后面
清晨，雾有时候会落到山腰上来
这些被垛起的干草会泛着潮气
1998年，我就靠在下面
山脚是外婆的家，但我不想一个人回去
隔着坟上的新土，她不能再远远地喊我
而那些水，如果它们能坚持到底
那么它们是幸运的

管理员

●《无非潇潇》


没有什么不能灿烂的，我已经灿烂
过了，还有我身体里的那些鸟
那些病和流水，一块玻璃一样瓦蓝、瓦蓝的
天空。十月已过，该疯狂的疯狂
该打碎的打碎，说话的人正是那个
心地荒凉的人
那些忧伤，果然纷纷扬扬
在好多人回家的黄昏，显得不合适宜
风尘赶来，落在水里成为灰烬
我在粗糙的花布下，抹晚餐桌
的木纹。你躲在阴影里
“已经下雪了”那些明亮的事物渐次
逼进阴影里，我不喜欢角落和缠绕
不喜欢雪夹在雨里，簌簌地贴近地面
不喜欢火车把带来的人，又孤零零地带了回去

●《屋顶上的蓝调》


水都生病了，还有远方不知名的海
皮肤黝黑的人，深入小巷
一个女人打开她蓝色的乳房
或许她只是想念盐，或者夜航的船

一部分人在夜里，想着过时的曲调
从信的尾部读起
“嘿，关于这弦上的液体”
樱桃熟了。樱桃落了一地了。人们口含忧伤

最爱的人死去，一座房子就会塌坍
这可能是一种暗示，一个冬天的引子
有些微的蓝还在慢慢移动
有些微的蓝

我很久没用口琴演奏了，十一月，雪花开满屋顶
去年此时我提起豹子，天黑得真快

●《肖  像》


相见，欢或不欢
笨拙的舌头，回来了

他听到月光流动的声音
涌进池塘，去动人

房子湿冷，孤独的气味
面孔一时如玉

一种香，慢慢地落
并非要劫持，她腹部的玫瑰，

披衣，点烟，从门口处张望
隔着玻璃说了很多话

●《一个敞开衣襟的人》

初冬，一个敞开衣襟的人
坐在江边
树木枯败，空无一人
目光中依次是小山、长亭、石板，抖动的衰草
他用短信告诉一个人他的喜爱

叶子不再寄人篱下
从枝头零星的落
江面上拂过一些冷风，雾来不及散开

他想着她看那些字的时候抿起嘴
他想着那些潮湿。一列火车恰好经过

管理员

●《小阴谋》
　　
　　坐在台下看戏曲，把船划到心坎里去
　　月亮高挂。总不能说我一无所有
　　那个人摘了两朵花，一朵给我，一朵给自己
　　台布、桃花扇都是肿的
　　竹子。宣纸。竹子。宣纸。
　　火车经过古镇，风正把自己从水中露出来
　　大可爱，必有小阴谋
　　
　　●《卡布奇诺》
　　
　　雨打在湖面上，
　　我看到我的日子，雨夹着雪打在湖上
　　水里柔软的草收藏在伞内
　　
　　面孔白晰，梳着长长的辫子。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只要一杯卡布奇诺
　　如果接下来是冬天，加着一个人巨大的影子
　　
　　你盘算着一些甜
　　而一半的液体陷于虚空、虚无和虚脱
　　“想要轻轻一死，却还喋喋不休”
　　
　　●《也说画皮》
　　
　　我要你在我怀里
　　夜夜腐烂
　　脱光牙齿
　　
　　一坡数冢的，无非花仙狐仙或者山鬼
　　要一起挣扎、窒息、纠缠
　　
　　月亮落在井里，那些脸越来越惨白
　　“我的壳，这一年你去了哪里？”
　　
　　●《镜子里是一个完美主义者》
　　
　　金色竖琴。雪顶咖啡。钢笔。白纸。钥匙扣。
　　绿草。冬青树。波光粼粼的湖。星空下的一小片阴影。
　　投湖的人，要凸凹有致，在风景里越来越深
　　如是
　　身上要有彩绘，腰间要有美人之痣
　　梨窝深浅均匀。樱桃小口中没有陌生之水进出
　　左右脑及十四克灵魂，对俗事不闻不问
　　凸凹有致，如还不至
　　请把刀磨快。
　　
　　●《再一次写到麻雀》
　　
　　它们飞行时带着灰色天空、褐色羽毛
　　探入冬天的身体
　　小嘴巴上有时光浅浅的痕迹
　　黄昏还在等待，黄昏是缓慢弯曲的。在上面看到一张脸
　　也不无可能
　　
　　●《落》
　　
　　广场空了。白狗和黑狗扭卷在一起
　　夜行的人呼吸是六角形的
　　
　　此时，有人围坐向日葵的脸庞
　　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要想起一些热烈的光线,并追随那些暖
　　适当褪去外壳
　　
　　两个有褶皱的人,帮助这些葵花盘回忆
　　它们伏地之前的时光，再慢慢剥落
　　
　　火车在远处隆隆驶过
　　窗外的树还在长，光秃秃地长
　　
　　●《未 卜》
　　
　　熟悉的，知道我不熟悉这些
　　不熟悉黄金
　　不熟悉烟草
　　不熟悉酒精
　　不熟悉胭脂和化妆术
　　不熟悉春天甚于冬天
　　不熟悉虚荣矫情放荡
　　不熟悉无风千尺浪，不熟悉猛虎和蔷薇
　　不熟悉道德秩序法律人情抢劫政治
　　不熟悉时间流走情人变节父子反目。不熟悉温莎公爵
　　不熟悉黑马车黑玫瑰，不熟悉他不为所动的江山
　　不熟悉忧伤
　　不熟悉天黑之后，这些不熟悉的渐渐露出的松动
　　
　　●《此时不宜提起木门》
　　
　　天快黑了，这多么好
　　一个女人揉搓着一团白床单
　　她的眼睛是水蓝的
　　她随时都愿意在手指尖摘下鱼
　　她腰间的流水
　　每晚会抚摸一遍
　　属于瓷器或绸缎
　　那个匠人淬炼着，火和泥巴
　　枝条柔软，一刻不息
　　那些不能说出的话语，那些疼
　　要慢慢地澄清。融化或者消亡
　　
　　世界是白色的，大地的创伤会掩埋很久
　　安静极了，此时
　　不宜提起木门，或一次推敲
　　
　　
　　●《雪落无声》
　　
　　一只麻雀，不打算把自己
　　搁在这片雪地上，搁进黄昏的苍茫
　　净月潭森林，夕阳爬过客居的窗子
　　走失的耳朵，钟声重叠
　　所经过的台阶都不是夏天的样子
　　一个吃松果的家伙，有漂亮的毛发
　　吸烟的人经过，并木然的站了一会
　　没有谄媚的眼神
　　连一声轻咳也没有
　　
　　秋天剩下的那些白草都长高了
　　河流安静，甚至安静的
　　有一点点心虚
　　如果此时你看见一个人，双眼塌陷
　　孤独地行走，安心于动静之间
　　他身后的雪地，是多么的空

管理员

●《纸枷锁》

一.
我穿上凤冠霞衣,你搽上脂粉油彩
2009，我们粉墨登场
悬空的世事很宽，蜷起身子
唱腔放射到每个人的水面
它日渐紧缩
翘起的兰花指，在丝竹里静静生长，纵向或垂直
打马回去，清朝长洲县
有人低眉咿呀，有人扮花脸
这样一些相似的场景, 围拢到假髯和花黄上来
白的空壳
它已经很轻很轻了

二.
牡丹自然是粉的,戏子也是粉的.内心的鸽子飞了
阴暗的事物进进出出
一只又一只相互交错,纸梯子上的人
眼里有微弱的火苗
我们穿越彼此的身体

三.
他们看肥皂剧,他们吵架
刷牙齿上的污垢,搓身体上的死皮
油条让他们油嘴滑舌
一辆又一辆铁罐头载着他们出去又回来
分别时要拥抱,要热泪盈
他们知道入夜是缓慢的
他们分别梦见各自的情人
此刻我看着他们,高高在上,高得没有道理

四.
百花亭。玉美人倒在鞧千驾上
宿醉
墙上影子零乱
吸足了光和耳语。
椅子是空的
你我一介庶民，谈什么风情

五．
星期一公园人很少。雪地腹部的月光是一截一截的
失去重心的人越来越多
沉默的树越来越多
他们生时有狭小的洞穴，死后有狭小的坟墓

六．
人们安静，有耐心。旋转的门里另一些安静的人
伴着新鲜的尘土而去
水很大
风也很大。牦牛的眼神像孩子，干净。
我们无力转身，只甩一甩水袖
尘世奔逃起来，唯佛不动。此佛为弥勒

管理员

◎《给外祖父或不提云烟》（组诗）

◎《省 略》
我们并排睡在螺壳里
螺壳睡在沙滩上
大海在竭力开花
远处
挖沙子的孩子，很快就挖来了风暴

六月六日，我离死亡很远
星星落在头上，还是乌鸦。开始相信长生不老术
我想到那个抱着情人尸骨睡觉
的老妇艾米莉
很多夏天的碎片便落了下来


◎《姿  势》
空房子，红砖
他在翻找
注意力过于集中
周围的墙都是米色
一个女人在被单里
辗转
火车的汽笛声
屋顶的雨声卷走了燠热的空气

◎《新安堡》
整个上午
新安堡在这个夏天相对的高度
看着我
火车在向北开
再向北开
一群年轻女子
在我对面摇着双腿
偶尔露出乳沟
车过松花江大桥，水势平缓
我从水面的阳光
钻进一片稻田
一群年轻女人
汗流浃背
有一点晃

◎《雨中》
乌云亮着金黑的光在远处
风跑过山岗
原来光秃秃的山岗
马在吃草
不管雨来还是不来
没有打伞
纤细的脚趾
在泥地里
喊她的人
声音透过玻璃窗子
凉凉的
如同一截黑夜

◎《给外祖父或不提云烟》

我坚信在某一处，比如
山东省蓬莱县宁海州
有外祖父的草药遗落。属于他的那把木椅子
至今还空着
八仙桌上摆着四时鲜果
海风挟着阳光照在上面
他的笑容便升起来，暖洋洋的
吸玉嘴长烟袋，忌酒，行医济世
门庭若市其中不乏乞讨之人
他目光炯炯，望我便知有暗疾在身
我一路风尘到达此处，席地而坐
而一些亲人已无地可坐

此时，空气新鲜，群星如斗
稍许会有小脚外婆，端来煎饼和青葱
我卷下大黄、山栀、泽泻、柴胡、枳壳
白芍、五味子、蛇舌草、金钱草、竹茹
便开始真正热爱
布道者、臣民、流亡者、老人、刺客、情人
屈辱和荣耀、战争和疮疤
一只小小的蚂蚁缓缓爬过石头留下的费洛蒙
热爱
这人世中的一切
和人世中已经消失的一切

◎《风悄悄带走了一些事物》

阳光静好，外婆在园子里浇水
菜叶上的虫子伸起懒腰
外祖父，我看见你用铡刀切着草药
左手背上的青筋突起
你弯腰，用力铡下去
堂屋里飘满草药微苦的清香
一些疾病
就退在了三尺之外
然后，你起身再去抱另一些草药
夕光透过木格子窗户
照在你宽宽的肩膀上
多年后，我穿过光看到你透明的肠胃
你用左手轻拍了一下我的头
就把用左手的习惯
通过母亲遗传给了我
新安堡的夜真黑，繁星只一两点
夜半，我的左手无缘无故的疼起来
我不能翻身。你望着我不说话
你用左手摇辘轳，井水的凉渗透进来
暑气慢慢消退
风中堆积的旧事物，也跟着慢慢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