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歌文本赏析之《无法返回的故乡》

老镜

《无法返回的故乡》

在芒砀山不远的北方
一个小小的村庄，便是我的故乡
一条蜿蜒而来的河流
似乎，擦疼了她的肩膀

不过，河水向东南流去
与岁月的流逝，几乎同一方向
假若要重返童年的话
就必须进入水中，溯流而上

多年以来，我一直处于下游
承担着流水与岁月双重的力量
河水朝着心脏的部位，呼啸而来
而岁月则在我的体内，留下
无法治愈的暗伤

一个村庄可以躲过一条河流
一段岁月，却让我防不胜防
即使是一小段岁月，譬如三日
也足以让我对所有的人，刮目相望

我曾经潜入河里，逆水搏击
而今潜入了生活，却选择顺流而下
有人说，这是成熟的标志
就像那条河流，性格愈来愈发内向

多少次回家，我想象着弃车而行
尝试着从水里，接近那个村庄
那儿的人们依然临水而居
我必须返璞归真，与他们一样

也许这样，我真的可以回去
用先人们的方式，抵达那个地方
可我总是下不了决心，即使
身体到了那儿，可依然有一个故乡
无法前往


【老镜点评】
柳歌的诗歌，是贯通现代与古典的通道，柳歌没有受口语流行病的影响，也没有被古典拘囿，他的诗歌具备开阔的境界，手法从容，思想纯粹，比邻神性而又不贪恋于此。

我欣赏河南的诸多诗人，欣赏马东旭从神性回归现实的淡定，欣赏纳兰容若骨头一样的质感；对柳歌，与其说是欣赏，不如说羡慕，一个从生活的伤口开始写作的人，一个用生命与文字对话的诗人，他作品的灵动，思想的坚韧，精神的超脱，逼迫着我思考，逼出我的爱和恨。

我羡慕柳歌在生活面前保持青年人纯洁的信仰，羡慕他的历史沧桑感，羡慕他对正义和良知的坚持。柳歌“潜入了生活”、“选择顺流而下”，他自讽曰“这是成熟的标志”，在我看，他能如此解剖自我，能清醒自己对现实的无奈融合，实需要莫大的勇气，这勇气恰恰是一般的中年缺少的。诗性因为勇气而变得崇高，生活因为勇气而变得明亮。

这首写故乡的诗歌，实则是诗人自我忏悔的一部“道德经”，柳歌从现实写起，回归心灵的真实，又从心灵返观现实的残酷与纠葛，最后从现实再折回内心的苍凉与追求，他朝着生命的高度“溯流而上”，虽迂回其间，但百折不挠。其情其志，不可谓不可贵。

在书写情感的进程中，柳歌饱尝苦难的侵蚀，“擦痛”、“承担”、“暗伤”、“防不胜防”这些词语真实再现他苦难的沉重，以及他在苦难面前的惊吓和自觉意识。他明知不可为而为，明知受伤而溯流直上，这就是上面我说的勇气。

“一个村庄可以躲过一条河流/而一段岁月却让我防不胜防”，这个过极其醒目，所指向的情感思考也极具深度。从故乡到诗歌文本到柳歌，我确认，柳歌的需求是最简朴不过的，他需要的仅仅是乡亲们那样的最质朴的生命状态：“邻水而居”。他把这种质朴的生命叫做“反璞归真”，可见他内心的纯净。如果柳歌的现实是庸俗的，他内心的世界与现实形成对抗，这种对抗迫使他写出这么沉重的诗歌是自然而然的。

我还要再提出作品里的一句：“这是成熟的标志”，我觉得这一句拉动了整个作品，也拉动了读者对现实的拷问。在这样一个唯现实的世界，我们怎么生活才可维持人性的尊严和自身的美好？在矛盾面前，我们遗留给后人的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想象？

“用先人们的方式，抵达那个地方”，这一句空间感就强了，再过百年，柳歌的后人，我们的后来者再这么说的时候，他们或许可以从这首作品里得到答案，得到强烈的呼应。

作品的落脚点依然是矛盾，“身体到了那儿，可依然有一个故乡/无法前往”。矛盾是万物的本质，矛盾是光明的前奏，有了矛盾，才会有希望。读罢作品，掩卷沉思，曙光一缕，如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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