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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诗1999-2009年经典回顾:名人堂11——石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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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9 23:16:50 | 显示全部楼层
《有风的下午》
         
你应该蜷缩在沙发上,挺伤感的想着
此时我正无所事事,站在铺满卵石的街道上
对路过的女孩子吹口哨,就像十年前一样

是的,那些女孩子还没有长大
走起路来像踩着弹簧,像还没有第一个男朋友
那样纯真,我真担心她们嫁不出去呀

真担心呀。她们舔着雪糕路过教堂的时候
爱理不理的样子,连教堂的外墙都开始剥蚀
背阴的地方,像神甫的脸色一样绿

像冬天的河水一样丝丝冒着热气
河边上一只松鸡踱着方步,撅起的尾扇
跟克拉克夫人颈后的百褶巾一样动人

瞧瞧,我还像以前一样喜欢瞎掰
喜欢夸大其辞。现在是下午五点二十三分
街上的女孩子都戴口罩,都骑电动车

耳朵里堵着随身听的耳塞,除非我的嘴变成一只
高音小喇叭,HiFi音效
力道足够使你家的钢琴震颤着挪动五公分

伤心啊。她们兜里有备用的西瓜霜和润喉片
可现在风刮起来,医院门口的自行车哗啦啦
倒下一片。你不要笑,我说真的

我只是路过,看见你窗口晾晒的蓝色裙子
随风舞动,想起你十年前在学校跳双人舞
那个家伙穿着紧绷绷的透明裤子,围着你转圈

现在他都有孩子了,他孩子都开始吹口哨了
当然是在小便的时候,在教堂外墙上画泼墨山水
这我有经验,一会墙角就会长一丛鲜嫩的伞菌

风还在刮着,天闷的就要下起雨来
你瞧瞧,都一晃十年了
我还蜷缩在沙发上,挺伤感的想着你
 楼主| 发表于 2009-12-9 23:17:06 | 显示全部楼层
《日常状态》               
                             
再一次,我用另一种方式抒情。在夏日的某个时刻
当一阵蝉鸣如同线锯,把一张松木薄板截成两段

下午斜出了两公分。其实每个哑子都有自己的语言
他们寂寞时安慰自己:“总有些事物不会改变……

总有些事物永世流传。”阳光中木屑的味道正在弥漫
一个手提漆桶的工人,空不出手做其它工作

两只眼睛被烟草熏得泪水汪汪,他不知道
这些散开的劈柴合拢起来,能否站成一株繁茂的槐树

粗糙的黑色树皮,一个虫眼里溢出的潮湿木渣
预示着里面钉着一条臃懒的蛴螬,这是某种生活状态

一种颓废的人生,我们努力所达不到的糜烂和平庸
而啄木鸟是另一种开拓者,它们通常头顶矿灯昼夜不停

往树根刷石灰的人,裤脚粘满鸟粪般的白点
生活的惯性无可抵御,我们做着无可替代的事情

光荣和远大。像一个女孩子对我喃喃述说憧憬
她眼睛里也有一条静静的河流,有雾气中伫立的马匹

在草丛里垂下头颅,它们居住在那里已多久?二十年
还是整整一生?当她流出泪来,我只能默默关掉水龙头

让一根皮管在玫瑰丛前耷下脑袋。做这事时
我穿着雨靴,草帽挂在工作服的胸口

像被挂牌游街的人,神色暗淡。命运展示的惨淡人生
一些事情更富有戏剧性,比如你酩酊大醉

一个小解的人用头抵住墙壁,突然的一阵哆嗦
你也会寒栗暴出,像我看见墙就想自己是里面残损的砖
 楼主| 发表于 2009-12-9 23:17:22 | 显示全部楼层
《6月29日,雨,彰武水库》
         
中午时分,他带我走上一条乡野土路
风吹得两边的杨树哗啦啦响成一片,狗尾巴草
把我的裤腿都打湿了。步行这么远的地方
他说这都是值得的,他满嘴酒气说这些日子
就是想带我到这里看看。
我们先在低矮的灌木丛中穿行
那些酸枣树都结出青果子了,我想象的出
它们苦涩的滋味。然后我们
被一片高大的玉米挡住了身影,水蛤蟆的叫声
一下子顿住。在跳过一条水沟的时候
他滑了一跤,鞋子绽了线。
最后我们从坡地爬上一块巨大的石头
满身泥泞的站在那里——一片宁静的水面
——它孩子般睡着,这多像是真的
我心中突然变得平静,呼吸那么均匀
小雨不停打在两个沉默的男人脸上。
这里就是他和她曾经相爱的地方
我转身假装点烟,一阵风吹过来
当我用双手小心拢住一朵火苗
我俩的眼里,都有着茫茫的水光。

《暴雨》
         
一辆卡车载着成吨的暴雨呼啸而过——
我蹲在小饭馆门口向外望——一辆卡车垂下的档板
咣咣撞击着车身,它哗地一声冲进雨幕
在一个下坡消失,又从一个上坡冒出它小小的影子

吵闹。酒瓶的磕碰。客人模糊的谈话。昏黄的灯光摇晃着
暴雨倾覆着这一切,当敲击声在铁皮房子上响成一片
天空下多少悲欢被大雨清洗,多少村庄
如同被浸湿的一盒火柴,静静遗落在苍茫大地

这些从天而降的白亮亮的铆钉,这些被无声抽打的
隐隐哭泣。一阵眩目的弧光闪耀!
天空像正在焊割的大块钢板,它铁青的脸色
就要倾砸下来,就要轰隆隆倒地

溅起一片水花——像一声闷雷炸起
我扶着摇晃的门框战栗着,雨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
满是苦涩的滋味。玉米地上萦绕着蒙蒙雾气
更远的地方,法桐的枝叶翻转着、拍打着、哭喊着

就要离去,就要被一阵风带走……仿如二十年前
一个孩子坚毅、倔强的表情,他在暴雨中哭奔
他用手按着胸口跑过铁路道口。那时有一辆蒸汽机车
喀喀开过,巨大的红色钢轮在铁轨上一次次打着滑
 楼主| 发表于 2009-12-9 23:17:37 | 显示全部楼层
《斜坡》
            
来我家的人
都要经过那个斜坡

一段过于平凡的路程,很多人不会注意它的存在
但你走到这里,看见苗圃盖着一大块黑遮阳布
乌龟壳子般闪动着秘密和灵气,爬墙虎
都爬到三楼窗口了,那些红色的筋脉贲张着——
你会突然停止说话,像被谁推搡着
不由加快了脚步——
你的生命从此多出一截易逝的光阴

而且我多次注意到
我送那些来访者离去的时候,他们总是
在那个斜坡处停下来,劝我留步——
而你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越过我
停在一朵南瓜花,或者一根黑色的枝桠上
一根线不知不觉拴住了空茫——

你转身上坡的时候那样义无返顾
仿佛害怕再次回头,害怕这样默然的时刻
有鸟高高低低飞着——它偶尔也静止在空中
害怕在这个时刻和地点,不一会儿
就有雪花前前后后落下来……

《秋来》
               
多么盛大的秋天,一只蚂蚁敲打着树干
朝南的一面是干燥的,布满了光阴的刻痕
我的黑色心脏,如同一只皴裂的松塔般宁静而忧伤

这秋天多像一座安静的工厂,一个沉寂到可以流泪的地方
当大风掀开我的衣裳,一片片木叶
簌簌落下……消逝的光阴
像透过树冠的破碎阳光,那么轻——
它落下来,又被风一点点吹走

天空干净得像一块蓝色窗帘,在妻子晾晒衣服的时候
一队大雁停在了头顶,一队小小的黑点
我丝毫觉察不到它们的移动,像我觉察不到
秋天的幸福和知足
她压动机井的手柄,一些泪水被慢慢提了上来

一些投向树林的麻雀,一辆山坡上爬行的卡车
这一切像是与我无关,它们行进在自己的秋天
空气中充满苦香的味道,充满
微微烧灼的味道
我能握住的是什么?像我抠掉的一块松脱的树皮下
一片细小的,棕黄晶莹的卵

秋天来了,越过我的屋顶
我的忧伤多像一片铁锈,摇晃着沉入水底
妻子喊我小名的声音多么亲切,那么多年了
那些逝去的亲人们,他们在哪里
 楼主| 发表于 2009-12-9 23:17:59 | 显示全部楼层
《明月夜,日历正在翻过》
         
有多久没有给你写过一首诗 ——献给我亲爱的父亲大人
                     

               
一个词,它凌空吹尽了虚弱,现在
它像一小撮浸湿的纸,像一个小小的沙塔
瘫软下来。更远的地方

明月夜,我只感到冷,感到另外的世界里的
孤单
我就这样被您遗弃在一个星球
没有河汉轮转,没有土星巨大的光环
您的阴影巨大,河面上传来
冰封的声音,月光所到之处
一点点的冷下来

连一朵花的绽放,都停在某个时刻——
是您来了
是您在某部黑白片里,拧着我的耳朵
把我提离地表
我第一次感受到引力的作用

您的中山装硬朗笔挺,下巴上还有
稀疏的胡岔
几近混同于我现在的脸

几近,年轻于现代的岁月
机帆船突突响动,离开了港口
驶向天津卫。沙鸥盘旋着
借一股向上的气流,母亲还没有出现

母亲在邯郸一个大户人家里
刷锅洗碗。我打开抽屉
看见母亲:她照片上的染色
果绿、绯红,有着三十年代明星的气质
她光洁乌黑的大辫子
仿佛我初恋童年的某个人

她是谁,这不重要并且
我永不再想起


            
月光照耀下,窗外冰凌断裂的声音
不像是您所讲的真理,不像正义、自尊和骄傲
不像您中山装上的汗渍
破裂的声音,类似于相框跌在地上
黑夜里深深的哭泣

我曾,那么深刻的恨着您
时光一点点流逝,我或者走的更远
到达了您所未曾到达之处——

大海上飘满花朵,上空有我悬浮的房子
当我伸出手去,您的泪水
泪水,使我不忍回转头去
明月夜,日历正在翻过

当您在漆黑的老房子里
埋着头,认真的糊火柴盒
在蜡制的模子上
缠上一圈薄如纸的木片
月光照射在寒冬大地,草木都僵了

一屋子的火柴盒,明天被一头草驴拉走
换一天口粮。这不是
您讲的
是非、真理、道义。不是您教给我的
雄心和霸气,如今

如今我收拾起一门手艺
却不为生存,只为精神的缺失
只为一根火柴
微弱淡蓝的火焰。请您再对我朗诵一首
《满江红》啊……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我还能站在山顶振臂一呼,还能于幽密之地
吐纳天地之气,还能眦目迸裂于血脉翻腾
当一个词飘转于时空

七月里桐花落尽,我和李贺站在一起
感受浮云吹尽人间气息
山顶的明月,照尽世间万物
大河奔流之处闪耀着清冷。您也曾
目睹了亲人一个个离去
像是最后留下的那个,您也曾泪流满面

像我童年时,亲眼看您钉上一口薄木棺材
而我离家多年,久违的喧闹
内心的欢乐大于悲伤,用唾沫涂在脸上
当做泪水

当您,一巴掌抽过来
我至今都敬畏鬼神、尊重逝者
我找到一个落脚点,这使我不曾再次失重
那多像一颗种籽掉落在树根

而我再次验证着我的早逝
一根箭竹撑起了我
使我不再弯腰屈膝,我说过的
谁给了我一幅铮铮傲骨,使我强忍着
病痛和忧伤

我说过的,我走的是另外的道路



            
我不止一次梦到挖掘的现场,明月高悬
一个人躬身驼背,身后是
扬起的土石。我记得您以前曾经
开掘过人工湖,后来我还在土山上发现了大量
空空的螺壳,它们色泽暗淡
松脆得如同灰皮

这是不是说明,我在暗中
继承了您某些经验,譬如我血脉里
流动的家族徽记,譬如半夜里
偷偷咳一口血,仿如我们早逝的先祖
明月夜,他会不会用一方丝帕
默默擦去,再如我一般
念上一首鲍照的诗

日历正在翻过,现在是0:00
进入了新的一天,万物该以新的姿态呈现
天空洞开,微弱的光线引领着
一些事物缓缓上升,另外的事物
沉陷于更深的黑暗之中

或者,我一半澄澈透明
另一半黝黑仿如烧焦的木炭,闪着荧荧的光
我不止一次挖出一些无用的东西
树根、兵甲、史籍,您早年未被隐藏的日记
棕色封皮,纸张被虫蛀过

再往前几十年,此刻
知青下乡。您躺在洹河岸边鼾声蓊郁
胸怀着伟大的理想,旁边的瓜地里草虫高鸣
声音一阵阵遮蔽了月光

我远远扔掉一根烟,慢慢摸过去
在沙地上奋力挖掘
挖出一个虚弱的词,一个永恒的定理
一具我早逝的尸骸,髌骨上清楚的滴着
——一点点冷下来——你的骨血:
一样的孤独,一样的年轻而白发苍苍
 楼主| 发表于 2009-12-9 23:18:17 | 显示全部楼层
《丧乱帖》(一组)
        
        1、散乱

横陈的人世,都有着不朽的形态。

路过龙山,黑夜逐渐莅临
它起先深埋地下三尺,然后从低洼处
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悬浮的事物
疏松多孔。抬起头
它被什么引领,像追随着蜂群归巢
呵,星光,那被遮蔽的
潮湿的背面,掩盖桃花笼罩的一生
悲楚的一生。

多少散乱的棋局,如大风流云
它逆坡而上,从人造林白灰的根部
爬上树梢,当木叶重重落下
倒插在悸动的草木丛。当它将一个喝醉的人
就地放倒,让我梦见高速路、钢铁和
月光下飞翔的鸟。它还会在人生某处
拐一个弯,蹲下来
用小木棍拨弄我散乱的骨头,整个山坡
黝黑地沉静,零星的小白花
东一片,西一片。

        2、丧地
        
好一片乱坟岗,月色西沉
而群星尚未升起,正是入土的好时辰。

向隅而泣,漫坡剑麻的白花
光洁的小瓷碗,端着断肠的酒?
我受够了这悲喜的一生,这打着蜡的
喑哑光泽。如何不能咳出血块
山顶上
我被大风吹弯羸弱的身子。

对着墓碑拜一拜,来年它会继续沉陷
倾斜,磕碰一个角
它还会继续向下挺进,远离人世纷扰
平和、宁静,在草木中搜索诗句
像挂在毛皮上的苍耳和草籽,它们也要
生根开花,在月色下仰起一张张
苍白的小脏脸。

死了埋我,死了就埋此处。
大地温暖宽阔,我只留这三尺之地
一睡不醒,周围是黑暗的潮水
上面是绿草莹莹,花木繁盛
再上面
蓝天高远,流云翻转,大风吹来人世的消息。

         
        3、逝去
        
我还想后退一步,回到昨天
当日子放慢速度,一切错误的
将得以更正。

用涂改液把横生的细节一笔勾销
初生的婴儿,柔软、纯净
眼神里全是绿色的春天,平白哭
平白笑,让一杯凉水在阳光下
自己呈现悬浮的尘埃。

或者再快一点,我连连后退
从人间的罅隙中穿过,白发转黑
一场电影中回忆的景像:三十年前……
我穿着宽大的棉裤,站在供销社外
等着死去多年的爷爷从转门后走出
——他牵住我的手。

如花朵回到枝头,我回到小学校的炉渣跑道
失踪的体育老师脸色蜡黄,举起了
发令枪。是我的成长把他们逼上了绝境?
命运永远保持一种距离,当他们越走越远
最终消失在人间
另一个奇点。

“老师,我厉害吧
等你老了,就有人能欺负你了。”——
我的女弟子,年轻、美艳、目中无人
眉目像极了堂妹,在梦中
她远远迎接我,手臂上布满青淤的针孔
十六岁
她脸色健康羞涩,却再也长不大:

“你来了。”
“是的,我早该来了。”

《二郎》
        
是否要脱壳而出,是否另外的人
忍受不了这污浊皮囊,就要撕开前额
探出一只绽血的怒目。头疼欲裂
是利斧砍进扭曲的松木,白茬子翻溅
松脂滴落在杨氏庙堂前。是我一摸黑
望不见来世前生,天杀的金箍圈
一路保佑这些个猥琐的读书人
是我的宿醉无人能解。都说
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多想扯去这丝缟衣裳
扔掉这笔墨纸砚,跳将开来
镗啷啷擎出三尖两刃刀,面对悲凉的江山
哑然失声。我多想快意恩仇
不再以酒铸铁,乜着翻飞的寒鸦书写柔情的诗句
我该弹着铮铮琶骨,目睹这落日的苍茫。
白发长满了后脑壳呵,我依然两手空空
颤巍巍,搀住一棵半枯的槐树
对着树根呕吐着满腹衷肠。是脚步蹒跚
恍惚颓然间老去数载,是就这样爬着回到家中
还会被骂成废物、窝囊、没出息。
 楼主| 发表于 2009-12-9 23:18:47 | 显示全部楼层
《非诗练习:木棉袈裟》

佳人赠我红袈裟,我赠佳人鱼肠剑。
           ——哥舒翰◎《燕歌行》



雨水流觞,我模拟一匙鹤顶红。
有时候
摸摸你的小身子,说
这是你的,用文火煮上两个时辰
疗相思,解饥渴。

多年来,我在房前挂起互击的刀片
在课堂内,教学生堪舆之术
我有优雅的假嗓子
风声鹤唳,站在屋顶
隐隐有髦耋之态。我面容颓丧
如凋谢的鸡冠花。

全无消息
我凭树远眺,扶扶眼镜
说我还在等人,说你穿长裙、扎发带
含着水汽说话。
我学你,低头红脸
搓着衣角:对不起,我又来晚了。



又来晚了。广场上一片狼藉
闷罐子车早已呜呜向北。
我拨打的小灵通:对不起
您所拨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在圣彼得堡,或者某个皇家画院
我粘上蜷曲的络腮胡子
说:彼得彼得维奇,你画的人物失去了比例。
我目不斜视,站在你身边嘘嘘吹气
你掐吧,我又来晚了。

再赶几趟专列,穿过北寒带的针叶林
过通古斯,过什叶海,过外高加索无人区。
小木屋,敲开一扇门
你和高大的俄罗斯男人出来,提着猎枪
用鼻子说话,带着浓重的北欧语音:

你这个失魂落魄的人啊,你这个忧伤的人
你要找什么啊?你来自哪里?



我来自哪里?
逆流而上,我四肢着地一路倒行入海。
飞船停在半空,你站在山顶说:
要有光。

我腹部闪亮,鞘翅嗡嗡振动
迷醉于花香。
你说:萤火虫,你为什么这么忧伤?

太湖一带暮色稠密,铁轨蜿蜒
那时候,天不会下雨
我饱读诗书,常年执油布伞站在桥头
有时候也拨亮灯盏,读一读《聊斋志异》。

萤火虫,你为什么
这么忧伤,是不是这世间和你想的不一样。



不是你我想象的,这年头
语言象钝铁,我拖着一根铁枪从这头走到
那头。在晚上,我焚香沐浴
给自己斟一杯鸩酒。

或者刮骨疗伤
灯草旁喊如玉妹妹,水缸边喊田螺姑娘。
决意不食人间烟火
服五石散,练辟谷功
偶尔熬些南山的草药,温习歧黄之术。
有官贾盗匪来访,拱手相迎
坐论天下把酒言欢
天明则举家迁至更深的山林。

更深的山林,你骑虎吹箫
在我后园种满琅苑仙草
对弈数日,我输得半壁江山。
随后我披挂袈裟
踏云东去,满院的鸡犬伏拜多日,得道升仙。
你是不是要我这样
忘却前生姻缘,洞彻来世恩怨
说散了就散了,说世事如云烟。

你是不是要我这样
想你的时候,吐半斗血
骗徒弟说:这是师傅的内丹,你们
还要练个几百年。


《杂木》

唉,静地出奇的时候
我总是要想起那些坡下的杂木。
柞树、柳树、桐树
湿漉漉的槐树、还有新娘子般身段的
香椿木。

她们都是极其安静地站在那里,掰着手
像村庄里害羞的小媳妇。
她们都比我懂事,都是这条街上长大的女孩。

还有更低矮一些的
酸枣、荆棘、杜鹃、女贞和红叶小檗
像房东苦命的小女儿,有一双惊惧的大眼睛
牵着姐姐的衣角
在背后。

树木下,总有固定的杂物安放:
这里,一个小磨盘
那里,一口没有底的酱色水缸。
都是人世烟火的痕迹呵。

房子退在杂木后面,铺着青苔和岩松。
再往后
是广阔的田野和地平线上黑色的窄轨铁路
小火车呜呜来了
小火车呜呜走了。
它是运送木柴和粮食的,它带走的是我的姐妹。

《春天》

春天,所有马匹眼中都有一条河流
山坡铺满银子
少年拿着打火机,从泵房上跳下来。
鼹鼠一家是刚搬来的
它们打篱笆,种一些打碗花
从山坡上,你能望见化纤厂的灰色仓库
一片茂密的
杨树林,一条河流的梨子形状。
春天来了
蒿草和苍耳都悸动着,像是有一场火
从远处烧过来
少年坐在河滩上,雷声响动
他一边削一支柳笛,一边不停流泪。

《洹上》

雪正在退却,冰排破裂的声音
折断枯枝。
水鸟在芦苇上浮动,衔着黑泥和草籽
它们也揣着心脏和小小的理想。

更远的地方,工厂的烟囱、低矮的平房
一条明亮的河流蜿蜒着
像是梦中到过的地方。像是低洼处
都积聚着水汽,绵软的黑土
松针般散开。

像是小火车就要呜呜跑着,从黑压压的树林
驶向铁架桥。两个工人头戴黄帽
倒提铁锤,相互递着香烟
他们的上方,天空如一面巨大的玻璃
远远的
蓝得过于深湛,也过于悲伤。

《秋意未浓》

不像更多死去的事物,暮色沉沉。

树林清晰的剪影,或者船坞夕阳的粼光,
一点点沉陷着,僵持着
滩涂上倾斜的铁壳船,空荡荡的船舱。

往往是自我的沦陷!
当秋风刮过野菊花,摇晃的泪水终未落下。
这是秋天,
铁链横锁的秋天,云彩飘过的秋天。

沙砾。礁石。生锈的铁线草。
当一只水鸟,刀子般一头扎进冰冷的海水,
更多肮脏的东西留在沙滩上:
塑料袋。海草。破损的贝壳。
死在沙滩上的白皙少年。

《仲夏夜》

我爱山顶的小房子,我爱大家在一起
我爱他们随便地散开来
看电视,打台球,谈论远方台风的消息
像谈论着死去已久的伙伴。

他们是不是也和我在一起,昏黄的灯泡下
啪的一声,白球击中黑球。
而电视的荧光在他们脸上晃动
偶尔传来的欢笑声,仿佛深深的哭泣。

我爱他们无休止的争吵,他们穿着早年的背心
拖鞋,歪叼着烟卷
提着台球杆偎过来借火
他们死去已久的脸庞,火光下如此生动。

仲夏夜,山顶的吵闹传的很远
我爱这浩淼的夜空,螺旋状星云密布。
山脉低垂,流水缄默
我爱我一个人静静地流泪。

《幸福是什么》

于是在公园的松树下,一对情侣热情拥吻。
这是明媚的日子,松果摇晃
再上面,是高天流云
是清风徐徐,一架小小的飞机拖着着白线
飞机上,几十颗心脏缓缓移动。
而他们半靠在草地上,寻找着彼此的舌尖
一种默契,心灵接近心灵
他们颈部的涡漩,荡漾着蜂蜜。
如果向下,草丛中有蚂蚁举着草叶
有一些肢体朝上的瓢虫,它们挣扎着翻身。
再下面,有潮湿的泥土
有细微的根须,流动着透明液体
有一些白色的卵泡,蠕动着。
有我的骸骨,它半张着嘴
手掌放在胸口上。

《记事》

医院的墙,灰皮脱落
已经露出酥软的内心,这些在岁月中变得坑坑洼洼的砖头
历经了多少风雨呵。

也见证了多少生死,生死
亦大矣。
而有些则是我童年时掏蛐蛐,用铁条捅的
灰浆水泥块,一碰就掉。
它比我的年龄大,是不是意味着
它比我承受了更多的痛苦。

和压力。只是又一个春天而已
我站在墙下和小护士调笑,看她露出小虎牙
然后去输液室取药品。
五个明亮清脆的瓶子,能延续多长的生命?

现在我站在父亲的床前,慢慢帮他洗脸
挂上输液瓶,消毒、扎针、贴胶布
默默坐在对面,看液体一点点进入父亲的身体。

又一个春天
我期待着父亲生出一些绿色的苞芽,像一棵垂下穗子的杨树一样
生机勃勃。我为父亲打开收音机
然后开始削一只苹果,我很笨拙
用去了整整一个小时。
发表于 2009-12-9 23:31:39 | 显示全部楼层
问候石破天大哥。
发表于 2009-12-12 18:38:3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读婆婆的文字,
发表于 2009-12-13 00:05:58 | 显示全部楼层
再次看到破以前的诗,感慨啊。。
发表于 2009-12-14 13:45:48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些,我还没读过。
发表于 2009-12-14 21:58:54 | 显示全部楼层
婆婆当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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