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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诗1999-2009年经典回顾:名人堂4---左后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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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14 00:42: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左后卫,著名诗人,曾担任中国诗人论坛副站长(站长)职务,为中国诗人论坛做出了突出贡献。 他在中国诗歌界,尤其是网络诗歌里,享有极高的知名度,他的诗歌被多个论坛进行在线研讨,他的诗歌风格独特,具有很强的时代风格,值得我们学习和探讨。  向前辈问好,希望在中诗10周年纪念日之即,看到左后卫老师的归来!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4 00:43:16 | 显示全部楼层
■泥巴 文/左后卫

开始,我以为我是红色的,
看起来,那么软。

我不喜欢女娲,她干活儿
不该那么漫不经心。
我的肌肉不够粗壮,头发不够长。
她说重点不在形,而在神。
我的头歪向一边,下巴正中
有一个小坑。
她说那是男人的坚硬。

她把我放到地上,放到人群里。
我不能扭头看,我不知道
她接下来的把戏。

三次阳光之后,我变成黄色。
阳光拿走水分,留下苍白的盐。
她说这就是你,一个
想做诗人的人。

我弯下腰,跟我打招呼。
我说喂。我说你好。我说现在
我要带你回家,回到秋天。
我说我要对你说很多话,
比汤姆克鲁斯在荒岛上
对一只排球所说的,还要多。
我说我的诗别人不大懂。
我说不懂不要紧,我接着写……

我在听,一动不动。
我不知道那是坚硬还是傻。
可是她的手提包甩过来,
我就从案几上坚硬地跌落,碎成
头发,脖子,脸颊,胸肌,鼻子,
还有很多零星的小块儿。

这是上周五,在织耕塘陶艺馆
时钟敲响下午四点
的时候,闹出的一个
小小的轰动。

最后,她说可以重塑。
我说算了。

2005年9月2日于郑州健康路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4 00:44:26 | 显示全部楼层
■闷罐车
他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范玮琪《那些花儿》  文/左后卫

那是第三天,还是第四天,我不清楚。
林啸分给我半支烟的那天,林啸把空烟盒
捏成一团,扔向对面铁壁的那一天,
我盯住弹回来的牡丹图案,心里一片空旷。
闷罐车,向南,我猜外面有黄色的花。
林啸说就这样,明天,我们各自奔天涯。

那年我们二十二岁,一次能喝很多水。
林啸说快呀快呀,下一站再喝——
这是前一天午夜,柳州,我们身无分文。
林啸跳上车,然后是我,然后是风。
他说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俩。我说对。
我的意思是,只剩下我们俩,多么无聊。

后来我再没到过柳州,直到写这首诗,
我才想起,这座城市曾制造过一款
噪音巨大的挖掘机。许多城市的拆迁户
听过它的吼叫,许多报纸的城建版刊登过
它的照片,可我从未走近过,我讨厌
它的外型,我讨厌它肮脏的履带。

武汉,大雨,高音喇叭被我们远远
抛到后面。我坐着,一动不动,双腿发麻。
林啸说在这样的夏天,绝望,是最后的良心。
我猜他指的是从此以后,生命终结以前的
许多个夏天。他不停地说,其中提到汉白玉
浮雕群像。我认为他的亢奋真的很傻。

我口袋里的烟末,算是那个春天的遗物。
这话我没有说出口,因为我不想谈论
事实以外的事,而未来的事实黎明般寂静,
又何必多说。林啸不肯睡觉,他说幼稚
并不等于错误,因此,他们所说的硬道理,
他们所说的综合国力,我根本不懂。

十六年后,我在窗子后面看雨,音箱里
缓缓渗出幽怨的女声:“如今这里荒草丛生,
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
吉它美妙动人,弹奏的手指想必触摸过铁轨。
于是我想,应该写一首火车模样的诗,
为旅行中的糟糕心情,为呼啸而过的黄花。

到了晚上,车厢里漆黑一团,不时有白光
匆匆掠过顶篷,随即重陷黑暗。
林啸说黑暗的意思人人都懂,却很少有人
愿意相信。我微笑,因为我知道此话
出自哪个宣言的开场白,又被林啸的创造力
以多么贴切的方式,重新表达了敬意。

说话间隙,林啸咳嗽,大声吐痰。
在漫长的旅程里,我就是靠这个来区分
虚幻与现实的。我知道这样的场景
以后不会再有,正如扔向对面铁壁的空烟盒,
弹回来,就变成了垃圾。所以十六年来,
我处理空烟盒,从来不敢大意。

一路上,我们没有谈论女人,一句也没有。
我们二十二岁,对车厢里的机油味怀有戒心。
女人是另一回事。随后的几年仍然如此。
林啸说宿舍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个时代。
这是他的逻辑,正如他把接吻十大秘诀
贴在床头,旁边批注:敌进我退,敌驻我扰……

安阳,深夜,三个农民加入我们。他们说,
明后两天有雨,怕是赶不上收麦子。
林啸向他们要烟。黑脸大叔与我们年龄相仿,
给了两支。他用河南话发问,为啥要逃票?
我和林啸相视良久,一时语塞……
直到现在,直到现在,我仍不知道怎样回答。

我醒来的时候,黑脸大叔正欠身跳出车厢。
晨风凉爽,高音喇叭在读车次,电磁波
一遍遍打扰天空,像起飞的鸽子。
我舔弄牙齿,那里的积垢令我难受。
林啸睡在另一个角落,姿态可爱,像一个
被遗弃的孩子。我记住了站名:驻马店。

闷罐车,向南,从河南到湖南……
林啸说,别傻了兄弟,这趟车不会径直
开到海南。中途下车吧,因为我们有尊严。
当时,我正在窥视一座县城的早点摊儿。
我在心里说,你错了兄弟,以我们的年龄,
以我们的强壮,飞奔,不算丢人。

甚至哭泣也不算丢人,但我们当时都没有
此等兴趣,林啸说那不是检验真理的
唯一标准——后来我在昆德拉的小说里
读到过类似的语句。但是眼泪毕竟是
腐蚀之物,此后十六年,它像一台碎纸机,
消灭了照片,剪报,以及歌词手抄本。

林啸说下一站我们分手,你朝东,我朝西。
他瞥我一眼,迅速移开,意思是说,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我们必须各自表现得
像个男人。他的鼻尖指向高高的窗口,
从我这个角度看去,鼻翼扇动明显。
外面有花,我在心里说,外面有黄色的花……

第二天凌晨我们下车,水泥站牌上的字
有一个不认识。林啸想拥抱我。我站着没动。
他把衬衫下摆塞到牛仔裤里,对我说再见。
他对我说再见,牛仔裤拧得真难看。
我点头,他又一次对我说再见,声音在舌尖。
我说就这样,兄弟,我们各自奔天涯。

十六年,没有林啸的消息,我也不曾
刻意打听。想必他也不会想到,这个在网上
写诗的家伙,是他沉默寡言的兄弟。
这样挺好,正如他说,天涯这个词儿配得上
咱俩的交情,而且听上去多么痛快!
当年我拒绝与他拥抱,正是想到了这句话。

林啸在贵州落脚,一年后辗转到云南。
我猜是这样。他流浪,打架,后来被一位
傣族姑娘收留,次年生下儿子……
我猜是这样。林啸改抽旱烟,在多雨的南方
计算自己的年龄……我还能猜到很多细节,
因为他只说朝西走,而西方无穷无尽……


2005年6月2日于郑州健康路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4 00:45:4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苏水

文/左后卫

乃乾只有半个胃,另一半
留在了北京。所以他从不喝茶。
“你想干什么?”他不肯告诉我更多,
他平静的眼睛里有平静的拒绝。

他的妈妈死于脑溢血,撑了三个月。
医院里的来苏水,让他想起当年的味道。
广场飞起鸽子,一如呕吐的心情。
他对每一个医生说:“你想干什么?”

半个胃的乃乾独守一套三居室。
那个问题问过太多,因此丢了工作。
“你想干什么?”他问镜子,语气和蔼。
6月,他死在浴缸里。屋里洒了来苏水。

2005年12月8日于郑州纬五路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4 00:46:19 | 显示全部楼层
■灰耳朵

文/左后卫


那年冬天,下着大雪,我在渑池县
准备射杀一只野兔——它的灰耳朵在乱石堆前,
在我的准星里蠢蠢欲动,像个女人。
我放弃了。我悄悄起身,拔开荆棘丛下山。
我以为这是爱。我以为仁慈这个词过于自大。
可是昨天,我在电话里放弃了一场约会,
她却哭了。她说不行。她抽泣,抽泣,
声音的肩膀,就像那双灰耳朵。




2005年12月7日于郑州健康路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4 00:47:15 | 显示全部楼层
■地砖
“乌溜溜的黑眼睛和你的笑脸……”
——罗大佑《恋曲1990》

文/左后卫


他说别着急,慢慢找。他说你想要的东西
就在这儿。但我拿不准,自己想要什么。
他说沿着台阶找,多走几个来回,找那些
尖锐的,陌生的,令你恐惧的东西……
李小民像个足球教练,绿茶瓶子甩来甩去。
他说,慢慢来,你在福克纳的迷宫里。
我正要问他福克纳是谁,警察的白吉普
就在马路对面刹住了车。马路中间是隔离带,
上周刷过白漆,齐胸两道红杠,上面挂着
“严禁翻越”的黄牌子,显得很结实。
李小民说,福克纳的小说,还记得吗?
我问福克纳是谁?他歪头,抿嘴,表示他
早料到我会这样回答。他说这不是你的错。
那辆白吉普停在路边,车窗贴了遮阳膜。
我猜里面的人戴着墨镜。

沿着光溜溜的台阶向北走,刚好17步。
这里是欧凯龙广场,文化路北段,夹在
肯德基和萧记烩面馆中间,离我睡觉的地方
有8站路,120路电车直达,途经英典书店;
返程车站在马路对面,“淘碟者之家”门前,
——我们去年春天进去过,买了《爱国者》
和《布拉格之恋》,手提袋上印着小熊维尼。
李小民叫我背熟这些,经常拿来考我。
福克纳小说的神话模式,他说,是你
毕业论文的题目,可惜没写完,真是可惜……
那辆白吉普微微耸动,开始倒车。
他说,上海译文新出了李文俊译本,精装版,
你该重读一遍,或许,他顿一下,小声说,
或许你会好起来……这时,白吉普转弯,
我想它会撞到隔离带上,但是没有。

初夏的气味让人想到槐花,但是整条文化路
没有槐树,只有粗壮的法桐,上面是肮脏的
灰鹭的窝。李小民曾说,去荥阳的路上
能看到真正的槐树,在麦田里,在坟冢上边。
他转过身去点烟。广告旗子哗啦啦作响。
我爱那坟冢,死者的记忆借槐树发芽,
洁白又芬芳。我爱那坟冢,安静的地方。
1991年——后来我知道那是1991年——
我醒来,听到一个嗓音撕哑的男人在唱歌,
“轰隆隆的雷雨声在我的窗前……”
李小民突然对我说,妈妈去世了,十天前,
他代我行了孝子礼,骨灰存放在七里岩。
槐花的香味飘进来,他脸上的悲痛感染了我。
“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你将已经……”
他说现在是1991年5月27日,下午3点。

妈妈来信说,好好读书,不要做傻事。
那是记忆的终点:随即,槐花缤纷飘落,
像一场大雪……李小民经常打断我的描述,
他说,你要节制,正如我戒酒,否则你就要
灵魂出窍,像杜拉斯笔下的流浪汉。
他说你的落英缤纷是另一回事,正如文化路
没有槐树,罗大佑的情歌也是另一回事,
正如妈妈并非死于心肌梗塞,而是死于绝望……
我喜欢他发火时的样子,因为马上
他就会道歉,改口说落英缤纷如诗如画。
现在,他掐灭烟,朝果皮箱走去。
我想像不出他致悼词的情景。他说当时,
亲友来得不多,却都提到了我,提到事故的
具体情节。他无法作答,只说我在医院里
呼吸时快时慢,大夫说是个好征兆。

“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漂泊……”
李小民说《恋曲1990》是八十年代的挽歌,
成了你新记忆的开始,算是一个讽刺。
他对罗大佑的不礼貌让人别扭,尽管他
解释了很多次,我也不肯原谅他。
后来他把歌词抄给我,告诉我罗大佑
是个香港人,我才知道自己完全弄错了。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遛走……”
他的哀愁属于亚热带,不属于
槐花凋零的北方——正如李小民所说,
这不是他的错。我的新记忆从此开始,
新鲜的阅读,似曾相识的插图,叫人欢喜,
但是李小民不肯给我看皮箱里的东西。
他说八十年代装不进一只皮箱,或者说,
我们活着,远比一只旧皮箱,孤独得多。

现在,他掏出手机,开始发短信。
他有发不完的短信,动感地带A套餐
让他省了不少钱——我不懂有短信的生活
算不算孤独。让我先后背过17组数字,
说这些手机号码,都是我从前的兄弟,
像我一样倒霉。多少好笑!11位数字里,
我的倒霉兄弟只有17个,而且他们的名字
怪里怪气,带有完全不同的地域特征。
他们偶尔来郑州,约李小民吃晚饭,
说某某切除了半个胃,某某的学位证
至今没有解决。他们唱歌,中间老是卡壳儿。
我在场,我看到洁白的槐花也在场……
李小民走过来,给我看南昌发来的短信:
“我们没有将来……只有过去……这就够了……”
他说这人叫楚江东,住过男东楼408寝室。

南昌是什么地方?408寝室是什么意思?
那个滥用省略号的楚江东又是谁?
交际如此复杂,每人都有自己的一套。
我说从广告旗那里折回来,变成了18步。
李小民静默良久,说这不是你的错。
他其实是在怪我,以前他还说过,喜欢槐花
不是我的错,而槐花根本不会犯错。
道理再简单不过,李小民老是低估我。
他喜欢说让人晕眩的话,正如他喜欢点烟,
却很少去抽,他谎称是在祭奠亡灵。
看《蝴蝶》那晚,他听片尾曲直到黎明。
他不肯喝我冲的灵芝咖啡,骂我没心肝。
现在,他坐在花池那里,背后是超女海报。
我想到马路对面去,坐车回睡觉的地方。
坐车很好,有风,刷月卡的当当声最好听。

李小民拉住我的肩膀,差点把我撂倒。
他说你当真没注意脚下吗?那9块地砖,
拼成的九宫格的旧地砖,是你当年的硬度。
它们从北京运来。你在那里读书、恋爱,
想一想,地砖上发生的事,哪些与你有关……
他两眼冒火,我更不喜欢他粗暴的手。
为什么你只记得槐花?你以为这样她就会
含笑九泉吗?你胆怯的失忆叫她蒙羞……
含笑九泉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些粗糙的地砖,
那些刻有1949-1999字样的水泥块,和我
有什么关系?李小民对我的迷惑非常难过。
他说这些旧地砖,被拆掉,被切割,被运往
大江南北,你懂吗?它们不再是一个广场……
我不懂他的话。我想提醒他快点说完,
因为我刚刚看到,120路电车正缓缓进站。



2006年4月5日于郑州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4 00:48: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七封信
“穿过那茫茫的人海睡在我身旁……”
——朴树

文/左后卫

上个星期,我被一首歌弄得神魂颠倒。
知道吗后卫,一个旋律听上一百遍会怎样?
那种激情被你称作“缓释胶囊”,镇痛十二小时,
准时恢复原状。你没有体验过吗?找机会
送张碟给你,一个人听,看你能撑多久。
想像一下,深圳突降大雪,很慢、很白的雪,
你的眼睛长在心上,手握肋骨朝外看……
那不是真的,不要紧,没有什么是真的。
去年夏天,黄河北,你在山坡上不停地流汗,
我掰开你的手,跑去买矿泉水,回来时你问我,
为什么离别那么容易?还记得吗后卫?
十月我们旅行,普光寺,你踮起脚尖反驳,
“人类有权选择死去的方式!”大家愣住,
导游很不高兴,小黄旗使劲儿一甩……
我们都曾碰到过真实的瞬间,但你不能指望
一个旋律真的重复一百遍,除非你够狠,
戒掉酒,在每个类似的拂晓倔强地醒来。

下周我飞北京,找董坤,商量出版诗集的事。
你不肯为我写点什么,我只好找他。
要是时间允许,我打算在郑州停一停,看看你
蓄发后的样子。你说多巧,又是四月。
那家饭馆还在吗?叫什么恒丰园的,丰产路,
临街大玻璃,窗台宽畅,我的旅行包刚好放下。
那天你说,被抛弃的孩子同样要求长大,
但这个时代不会再有诗歌。还记得吗后卫?
燕子哭得多伤心。后来她果然不再写诗。
诗歌本来可以不违背道德的,想想八十年代,
何曾见过如此多的药店?何曾见过如此多男人
偷偷吃药?需要加固的,到底是什么?
后卫,只有颓废是不够的,生活还需要一些
高深莫测的情感,比如赈灾和体彩,足球和围棋。
相信我,那些征兆本身就是结果,而当代诗歌
将以荒诞的方式重新秀一次台,遗憾的是,
白居易的野火烧不到现代,海子看不到春暖花开。

等待被暗算,算是一种等待吗?
阿•托尔斯泰说对自己的残忍同样不能原谅。
收到你短信时,37路公交刚好靠站,我当真了,
没想到那天是愚人节。你的把戏合情合理。
寄上佛珠一串,算作回答。三到五年,师傅说
紫檀香气将会不断渗出,尽管你不肯念咒语。
不要开那样的玩笑,童年以后,人的生命
不再属于自己。记得吗?这是武汉小箭说的。
这些年,你不肯放弃一样东西,结果放弃更多。
琳子从太行山带来的蜂蜜,差不多等于
整个夏季的阳光。崔鹤把公司总部迁到郑州,
你该去看看,一起喝喝酒,吹吹牛,前年八月,
我读过你的文章,见过你俩攀岩的照片。
还有那些让你感到寒冷的朋友,他们是你
宿命的组成部分,月光,在他们手里。
那个爱生气的女孩儿叫什么来着?她的发式
真不错,她曾把雕花银簪拔下来给我看。

你编的杂志,每期按时收到。这让我想起
上个世纪的明信片,你的笔迹就是你的存在。
后卫,至少两年来我的地址没变,让你的沉默
按时摸上门来。邮戳被抹过,数字模糊不清。
我能想见你抽烟的样子,表情模糊不清。
“如果我突然不见了,你会像马达那样找我吗?
会一直找下去吗?”这句电影台词,出自一条
美人鱼之口,不知为什么,我竟然记到现在。
空间,是样好东西,激励人们去填充却怎么也
做不到;而每个人注定要坚守自己的疆域,
无法逾越,无法放弃,更无法视而不见。
因此必须感谢田野里的树,多么茁壮的标记,
郁达夫的春风为之汗颜;而电气列车的嚎叫
仅仅是乘客的惆怅,与布谷鸟无关。
后卫,你的黑色折叠伞,挂钩还老是掉吗?
修好它,清明去郊外,还能派上用场——
对,就是那一把——那个下午,你温凉的手……

“中国有许多操场,操场中央堆放许多箱子,
许多人围着操场跑圈,你在队伍里,个子最矮。”
后卫,你的混账寓言让我睡不好,
“箱子全是黑色的,有大有小,没人猜得出
里面装的什么,却知道大致与血液有关。”
你的短信或者说你的刻薄,穿越了三个省,
“如果你想看个清楚,就得钻进箱子里。据说,
进去的人非常后悔,他们想念外面跑圈的人。”
你的文字从箱子的裂缝里溢出,
“跑圈的人感应到了,他们跑,像阿甘那样跑,
他们一声不吭。远处窗口有人在抽雪笳……”
这个舞台布景,你可以塞进去无数个故事,
一点儿也不可笑。因为太像是真的。
那天喝醉你打来电话,讲你刚听来的笑话,
却不知道我在哭。你说雪峰在数火车,而铁哥
对WIN2000系统了如指掌,他们喝酒时
都不吃菜,咕咚,咕咚,腹部一点点发胖……

我说过,你的伤感只属于你自己,别人拿不走。
诗歌是一回事,诗歌里的伤感是另一回事,
你的不同之处,在于虐待自己的方式层出不穷。
比如那尊木雕马,放在影碟,字帖和雷诺阿
油画卡片中间,神色有多尴尬只有你清楚。
还有郑州的梧桐树、雪地、遮蔽你又锈蚀你的
上岛咖啡厅,你去那里焚烧冥币,别人如何
看得懂,又怎敢向你打听先人的姓名?
出没于降价书店,算是对时尚的绝望吗?
你用三折买回的尤瑟纳尔文集,品相很好,
只是我不懂,为什么你的孤僻总能找到
如此众多的小惊喜?仿佛一条破帆船
漂在河上,不唱歌,不撒网,唯一想做的
就是漂在那里。也许你是对的,二十一世纪,
用春晚和露脐装灭杀思想果然那么灵验,
他们说最危险的时候过去了,七十年前,
东北,那个溃败的秋天,一去不复返。

韩国人断指,韩国人剖腹,韩国人再一次
捧走了春兰杯。看起来毫无关联的消息条
闪烁在搜狐网首页,简体中文界面整夜沉默。
后卫,去年秋天,你说很遗憾不能做一个流氓。
现在我懂了,你的忧郁跟血统有关。
纳斯科夫从不怀疑民族质量,鲁迅和王小波
恰恰相反,因此所谓近代文明,无非是一场
连绵不绝的哭泣,昼夜更迭,春夏秋冬……
而死者沉默,邙山墓园的哭声从未得到响应:
南面是郑洛高速公路,北面是枯竭的黄河。
倘若诗人们带来阵雨,山顶的琉璃瓦亭子
正好歇脚,正好把剩下的啤酒统统干掉,
待乌云过去继续朝前走,在旧屋前依次留影。
这是那天下午他们唯一的明智之举,随后,
在大河茶坊,他们沦陷于最凶猛的蛙鸣。
后卫,你的伤感只属于你,因此你不用准备
太多杯子;如果有人敲门,可能是我。



2005年3月24日于郑州经五路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4 00:54:11 | 显示全部楼层
诗    人:左后卫
诗    作:《前妻》
推 荐 人:小引
推荐理由:奇思妙想,意在言外,于无声处闻惊雷,堪称绝唱。
《前妻》
左后卫
听说,你又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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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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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4 00:58:43 | 显示全部楼层
左后卫:《通讯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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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以前,我不知道哪些诗人雁过留声,哪些诗人如雷贯耳。当时,上诗歌网站论坛闲逛,纯属误撞。有一个人不能不提,河南郑州的左后卫。说他是诗人,此话不荒唐。只要在网上,在民间刊物,在官方刊物上能发几首诗的人,都可以称作诗人。撞上这称呼,不要害怕。你不害怕,证明你勇气可嘉,尚有潜力可挖。那时,网上每天有海量的诗歌,我读得倒不算多。有一天,南方某个诗歌网站寄来一本年选,装帧精美,印刷质量毫不逊色于任何公开出版物,里面有一首诗,诗名很吸引人,《鹿皮靴子》,作者左后卫。我读完一惊,心想,眼下的中国诗歌竟然也可以这样写。像小说一样写诗?语文老师教育过,小说有它的六要素,比照这首规模可观的诗,一样不缺。当时就认为这首诗写得好。语言,结构,语调,非同寻常,绝非等闲之作。后来,又陆续读到他的诗。后来,读完他的诗后,不免犯糊涂。这位老兄为什么要把诗写得像小说,保不准他那诗中的叙事情节纯属虚构。我一直固执地认为,诗歌与小说是两种文体,把诗歌写得如小说,没关系,我们老祖宗有《木兰辞》,有《孔雀东南飞》。我的固执在于,诗歌是有关于记忆与心灵的一门手艺,没有别人能够替你写下你的诗,诗歌中个人的叙事,不能拿第一人称虚构,除非是那些宏大的史诗,或者那些梦中说胡话的先锋诗。我一直对此顾虑重重。

    好像是去年,或者是前年,我逮住一机会,在河南一新闻媒体办的网站上。那里为左后卫办了个互动性质而且气氛轻松的诗歌交流活动。出于某位朋友的邀请,我在那里表达了简短的问候与尚且称得上诚挚的看法。左后卫顾左右而言其它,没有据理力争。他像躲在暗处的狙击手,暗暗发笑。我知道,他已养成了某种中年人的精致脾气与玩世不恭的腔调。这是他的个性,也是长处。但我清楚,他既然兢兢业业地一次次完成写诗的大事,不会不琢磨自己的长处与短处。印象中,他对写诗一直持有严谨甚至苛刻的态度。我曾说过,这位叫左后卫的诗人,已经写下了一些堪称经典的诗作。这一评价出自我个人的眼光,像是废话,也算不得非说不可的废话,况且,他不是现在那一类所谓的明星诗人。对明星诗人发表废话,很有可能被大众引为口舌。在我有限的了解中得知,此人一度对诗坛保持着某种厌倦,甚至厌倦与同行交流。他心高气傲。他对眼下许多诗歌一直抱以不屑,嘿嘿两声,干脆不读。包围在喧嚣的时尚中心的人事,予他有确凿无疑的隔阂。深以为,他是明白人,他的智商、理解力与眼光要高于大多数人。这样的人,我很难误解他。与他,不曾谋面。也不能算作朋友。写诗人之间作朋友,能称得上真朋友肯定很少,如果数量足够多,说明出了问题。那些嘴脸,那些暗藏的龌龊,那些反目成仇的事,种种世相恐怕我们也听闻过不少。

    这个叫左后卫的人,现在突然让我产生怀念。想到要去听一首老歌。如果趁手,听听下载在手机中的郑智化的《水手》。听过去的歌,往往能唤起回忆。记忆中,我读过左后卫很多诗,读过的他写得最好的一首诗,不是那首被某几个诗评家集体评论的,有着顽劣的形式主义表演姿态的《前妻》,而是这首《通讯录》。这像是溢美之辞。尽管,我一直保持我的固执——你,诗人左后卫,不能用第一人称的虚构来写一首感情真挚的长诗——但我在这一首诗中依旧拿不准哪些人物,哪些情节属于虚构。这是作为同时代读者的困惑。对同时代的作者与作品作出评价,对我而言一直存在不正当的冒险,而且困难重重,因为时间还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延续它的固有的迷惑。但是出于理性,我应该让这首诗得到自己的谅解。把瓦雷里的某句话稍微篡改,谈论诗歌就必须致歉,所以,我不准备谈论这首《通讯录》的技巧,结构,以及不易让人觉察的,对某一政治事件发生的时间的隐喻。有人认为,怀旧与虚构是一老一新两种浪漫病,这两种病《通讯录》恰好悉数沾上,但我尊重这首诗,甚至感到它的高度已经让人难以企及。我愿意把这首诗划入近十年中国最好的诗作行列当中。(李三林)



通讯录
左后卫

——献给正集体衰老的伙伴们

谁能告诉我一九八八年的事?
遥远的年代送回欢笑,短促而清晰。
这是衰老的开始。当时装店飘出一句
凄迷的老歌,某册旧书里掉出一张字条,
你会看到上面锋利的折痕,早在多年以前
就已经割裂了一九八八……
忘却或者留下,与意义无关;
我们通常所说的意义,与时间无关。
但是一九八八有所不同,比如那个下午,
我最想搞清楚的那个下午,唐弓眉
把风帽挂在梨树上,然后是谁
递给他烤肉?蜜蜂嗡嗡,不肯飞走。
伙伴们喝光带来的啤酒。有人朗诵里尔克。
唐弓眉接过铁签子,突然尖叫起来……
对,就是那个下午。蜜蜂和里尔克。
有人在辨认石碑上的铭文,那人是谁?
不是郭新华,也不是小安子。
在此这前,唐弓眉心不在焉,她扭脸,
对埋头于繁体字的那人流露出好感。
当时我想,她明媚的笑意出自少女本能。
但是读里尔克的家伙是另外一个。
对,他有湖北口音,抽烟,但从不沾酒。
另外四个是两对情侣,他们跑向树林,
其中有冯文革,还有新选出的校花潘静,
腰身极好,两人一路拍拍打打。
我高声吆喊,叫他们顺便捡回些柴禾。
潘静双手拢成喇叭,并腿,弯腰,
送回一个俏丽的长腔——
冯文革故作粗野地催她快走。
这时,唐弓眉泪眼婆娑,因为她倾慕的人
在石碑那里,对她的烫伤不闻不问。
那人是谁?那个痴迷于石碑的到底是谁?
——后来十年间,他的嗓音,他的嗓音
我经常记起,有时是清晨,有时是傍晚,
总之是那些空虚寂寞的时刻——
那天他哈哈大笑,问我们康熙二十三年
是公元哪一年,发生过哪些
重大历史事件。
伙伴们起哄,一通瞎蒙,有人干脆说,
该不是王安石变法吧?随即背出口诀——
“一青二募三家四方五保。”
那时,我们都有一副绝对过硬的好记性。
唐弓眉泪水流下来,挂在毛衣凸起处。
谁都不会在乎康熙二十三年发生了什么,
就像一九八八年那个模糊不堪的下午,
没有留下照片,就只能收听它不断送回的
一两声意义不明的笑语。

郭新华休学回乡是一年以后的事。
我们从此失去了联系,一晃就是十五年。
我知道,只有他能带我回到一九八八,
因为他是真正的怪人。
我们曾闲逛过很多个周末,我给他看过
毕加索的印刷画片,以及莫奈的桅杆。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放弃学位……
对了我刚才是否对你说过?给郭新华饯行的
那一晚,有很好看的夕阳。
我们,六个或是八个,喝那种四毛钱的生啤。
唐弓眉不喝酒,她背朝大家,右手托腮
轻轻唱道——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我拿不准当时郭新华是否在场。
可是唐弓眉越唱越跑调儿,
等她唱完,伙伴们就醒了,发现这里是
一九九二年盛夏的火车站,高音喇叭
报告车次,人们匆匆忙忙来回跑……
我知道,只有郭新华能带我回到一九八八,
因为他不让我找到他,信件都被退回。
他不喜欢被人打扰,老朋友也不例外。
说真的,那个夕阳山外山的傍晚,
我拿不准他是否在场。
那年春节,伙伴们相聚凯悦,进门时,
碰巧看到那英和王菲
正相约在属于她们的一九九八。
冯文革说妈的十年了。我猜想他指的是
那个蜜蜂和里尔克的下午。
但他摇头,他说没有郭新华的消息。
刘险峰,演讲比赛得过大奖的管理系师哥,
后来当了副局长,他喝光杯中酒,看看我,
慢条斯理地说:“那好,现在哥几个
正好十一位,每人报出一个数字,让我们
猜猜,让我们试试,能不能凑出郭新华
那小子的手机号。”
没人说话,没人响应,也没有人哭泣,
只看见他手里的剑南春瓶子颠倒过来,
像纯水桶那样,咕噜咕噜
降低了水位……

杨永军说一九八八年没有个人电脑,
就算有,内存配置绝对不会超过一兆。
他说兄弟你想想,只有DOS,没有WINDOWS,
哪儿来的双飞燕牌鼠标?
他曾是机电系篮球中锋,现在供职于
舅舅开的公司,按业务量提成,底薪四百。
国庆节我去看他,他送给我一只
ZIPPO打火机,进口货,沉甸甸,
金属蛇形图案磨损殆尽——
我无法想像他是怎么用三斤辣椒面儿
戒掉烟瘾的,他可是地道的潮州人。
他嘱咐我善待他的ZIPPO,还说李文英
哪天回来找他,还请兄弟物归原主。
我愣住,顺口提起二手笔记本的事。
他操起酒瓶说别管了兄弟,咱是兄弟,
回头瞅机会,哥哥给你,偷它一台。

第八页上是孟图强和叶小辉,全年级
惟一厮守到永远的情侣。
没有电话号码,只有相距八百多公里的
原藉家庭住址。石家庄。太原。
他俩不在乎大雪,在操场的冬青丛后面
长吻过整整四十分钟,没有分开,让团委书记
那个叫申什么的胖子啧啧称道了两年。
他俩不肯留下电话号码,这就等于拿走了
我们这帮人共同拥有的婴儿般的情感。
这由不得我们。
孟图强曾说:生活是目的,但不是借口。
我没有闹懂这话的意思,因而总觉得亏欠他们
许多真诚的叹息……
最初几年,我预感不定哪天,就会收到
一封诡秘的来信,短短半页,
乡愁,温情脉脉的谴责,各自署名……
我祈求最后的落款是一九八八——
甜蜜的年代,方格稿纸,笔迹依旧。
是的,我祈求信封普通又尊贵,四角锋利,
就像蜜蜂的毒针。

上海,一把紫砂壶的冷静暗示今晚有雨,
而混乱的激情正准备控制卢飞舟。
傍晚六点,工业大厦十七楼,落日余晖
飞挂天际,一扇紫罗兰的窗户被轻轻推开。
他没有把电话升位的消息告诉我,
因而他的存在仅限于此。一九八八!
小目,高挂,二间高夹,跳起或大斜定式
都曾堂堂正正。但接下来的无穷变化,
又会牵扯出多少悔恨?一九八八——
他把更多个黄昏淹死在茶壶里,连同
增值税,利润,死帐,工程竞标保证金。
这样的傍晚,他有办法让自己亏空:
超级解霸永远解不开的自嘲式恶习,
灵魂和肉体的抛物线,节奏,纸巾,黏液……
过一会儿他就能完成臆想,恢复沮丧。
在商水,他说在小国家一般的古城商水,
裸体女郎陪他打过扑克,他说那是
一场真正的斗争。
他说供货商的确表达了诚意;
而面对利润,仅仅有胆量是不够的,
还需要最拙劣的音乐和常常被中国男人
引为笑谈的早泄天赋。
但是否值得,一九九七年他对林红卫说,
我是否值得继续下去,把今后的生活
变成一场蓄意的胡闹?
我们曾经伤害过的词儿,比如目标和纯洁,
比如饱满和激越,是否遗弃了我们?
他说死亡是不能考虑的,因为触摸过
一九八八年的手,根本无法攥紧
新世纪的阳光。而所谓气馁,所谓勇气,
无非是贴目制度,无非是十九路棋盘上
有关“千古无同局”的士大夫谎言。
“不必找我,我也不会刊登讣告。”
七年前,业余四段、艺术节冠军卢飞舟
就是这样流氓无比地挂断了
我的自费长途。

十六页,刘战胜的名字下面是他的名言:
“不要把妖艳的花朵人性化。”
这是当年艺术节上广为流行的口头禅。
他拒绝跟学生会主席合影,而宁愿到
美术系宿舍鬼混,谎称思考崭新的生命原则。
他夸口说五十岁那年,将会把诺贝尔奖金
用一只塑料袋拎回首都国际机场,然后
从赶来采访的女记者中,当场
指定一名情人。这话他重复过无数次。
他说需要忍受的,是过程中的细节。
这句话启发了一部分人;梁思东和金嫣
报之以微笑,于是启发了另一部分人。
三年后他们各奔东西,租房作画或者
酗酒写作,却懒得相互打听。
刘战胜是圈子以外的人。他说这样挺好。
谁都知道,他兴奋的脑袋里不会珍藏
一九八八年下学期,污水横流的走廊上
那几次颜料和画板的巷战。
谁都知道,他的和解方式总是匪夷所思。
妈的,冯文革上星期说,如果他健在,
今年刚好四十岁。

第十九页的纸边空白处,张铁军用隶书
颇有个性地,写下自己扁扁的大名。
那是一九九二年,我不明白电报挂号
是做什么用的,他又怎么知道七年之后
这个号码,会被我奇迹般派上用场。
诡秘的辽宁巫师,相貌酷似成龙,
精通星座,偶尔也玩玩爻辞,蒙骗蒙骗
物理系女生。他喜欢戴眼睛的女子。
但是他的星相观测技术赶不上诸葛亮,
从没算准过一次幸福的雨水。
后来,每年中秋节,他会打来电话,
语气激动,跟我畅谈台海局势以及
中国海军的游击战术,他说——
“柴油动力潜艇具有实质性威慑作用。”
“台湾去留事关新疆西藏稳定大局。”
“太平洋舰队泰德上校说……”
如此等等。
最后,他不忘向咱爸咱妈代致问候,
语气殷切地请老人家放心,就算发生
全面战争,郑州是内陆,怎么说也要比
旅顺安全。

潘静的家庭住址被勾去两次,表示她
十年间嫁了两次;后来手机号码
也被勾去,表示她背弃了现代科技,
转而亲近耶稣基督——那个在十字架上
风干了两千年的男人。
美丽的教徒保住了女儿,也保住了
外贸公司统计师的职位。
她的心态很好。是啊这很难得。
平安夜,她不肯离开耶稣一步,我们只好
赶去教堂。那是一九九八年最冷的一天。
美丽的教徒,笑容里仍有三分性感。
我想问她一九八八年那个下午,她和冯文革
是否捡回了柴禾?另一对情侣是谁?
他们乐呵呵采来的水果,又被大家
命名为什么?我还没来得及开口,
她就异常平静地说:
“我现在,真的,很有安全感。”
这时钟声敲响,唱诗班的妇女们开始歌唱。
潘静离开我们,回到人群中间。
我站在教堂门口的台阶上,站在一九九八年
那个寒风瑟瑟的夜里发傻,我搞不懂
为什么会在十年之后,在这个鬼地方,
在弥撒钟声撞响之前,甚至之后,
竟能从潘静的笑容里
看到三分性感!

三十页以后还有一些名字:肖彤,陈晓红,
彭志军,林凯歌,胡刚,倪东升,司马卫东……
他们是享受医疗保险的人,也是经常不在
GSM服务区的人,他们对一九八八
遮遮掩掩,闪烁其辞,因而也是
——怎么说呢——最完整的人。
前天,我用冷笑和黑水笔一一抹去这些名字,
然后举起通讯录,冲着灯泡,仔细辨认
他们无辜到极点的衰老表情。
正如刚混上比较文学副教授的“瘦猴儿”
邱和平所言:我们这些六十年代出生的孩子,
迷惑、敏感、自甘堕落,因为嗅出了
乳汁里的血腥味儿,注定要成为
背过脸去的一代。

那么谁来告诉我一九八八年的事?

今年二月,唐弓眉从西安开车来看我。
我们打电话,叫来比萨和红酒,显得很高兴。
我把蜡烛插在空酒瓶上,点燃,天就黑了。
她问你这里有音乐吗?我说没有。
她说没有也罢,但你知道吗?今天是情人节,
我没有收到玫瑰,你懂吗?
我拉窗帘的手犹豫了一下,没有作答。
她说早上一出门,我就知道今天
不会收到玫瑰,所以决定放下店里的生意,
到郑州来碰碰运气,这些你懂吗?
可你却说没有音乐,没有哪怕一首,
哪怕一首他妈的单声道音乐!
她猛地转过脸去。我猜她是在哭泣。
等她安静下来,我问她是否还记得
一九八八年那个下午,递给她烤肉的
是谁,那个迷恋碑文的家伙又是谁。
她怔怔地看我,像是想起了什么。
那个迷恋碑文的人,她说,不在你的
通讯录里。可我不懂为什么,现在,
你要跟我说起这个?
我说你没有碰到过幻影吗?那些幻影,
或许就是鬼影,打一九八八年呼啸而来,
真的可以忽略吗?
别说了!她说,一九八八年什么也没有
发生。谁都知道。我们仅仅是遭遇了荒年。
烧掉你的通讯录吧,趁我们还年青,
十多年青春荒废了,你还想搭进去什么?
知道吗?今天是情人节,我没有收到玫瑰,
就算是为我,今天你也别再追问。
我不懂她话里的坦率,但的确算是一个
明确的回答——

蜜蜂,尖叫,湖北口音的里尔克
烤肉香味,铁签子,篝火的热浪
繁体字,王安石变法,柴禾,野果
并腿,弯腰,俏丽的长腔——

她说别犯傻了,就算为了我成吗?
忘掉这些,让我们脱掉衣服,甩掉一切,
让我们做爱。你到底懂不懂,今天
本该是一个浪漫的夜晚。
可是弓眉,我说,我已经没有性欲了。
没关系,她冷静了一下,无限温柔地说,
没关系,让我们相互陪伴,慢慢尝试,
或许我们能,超越很多东西……
我们赤身贴紧,像两条古怪的蛇。
我暗暗吃惊,她的乳房怎么可以这样软?
当我意识到抚摸我后背的,正是那只
被铁签子烫伤过的手,就难免颈椎刺痛。
就这样,我们僵持了很久,直到天色微明,
总算找到了双方都感觉舒坦的姿式。
她像个婴儿,温柔乖巧,用爱抚的节奏
轻轻哼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我对她说起邱和平的咒语。
我说或许我们这一代,应该被称为
吓破胆的一代。她又开始哭。
黎明时分,她悄悄起身。
当时我醒着,她弄出的声响
迷离又忧伤。我确信她知道我醒着,
但是没有我所害怕的告别。
她在皮包里翻了三遍,找到车钥匙。
她凝视我。我知道她在凝视我,但我不想
在这种时候,干涉一位女士的隐私。
拉门、转身、关门,喀嚓——
一束笔直的光线迅速消失……
我轻轻说再见,那意思是说:永别。

半小时后,唐弓眉用手机发来短消息:
“那个迷恋碑文的人,就是你。

2004年2月27日于郑州经八路

(左后卫,1966年生,河南郑州人。)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4 01:00:22 | 显示全部楼层
[抱抱读诗]之左后卫的《前妻》 水抱潇湘,2009-10-29 16:21:43

《前妻》

作者:左后卫

听说,你又瘦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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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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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
□□□□□,□□□□,
□□□□,□□□□,□
□□□□□……
□□□□□□□□□,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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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手记:
4月12日。阴雨。诗成,泣不自禁。下午告假,独自开车外出。
4月14日。晴。现任妻子从电脑中调出此诗,大怒,删入回收站。晚,口角。
4月15日。晴。与妻深谈幸福美满。收回成命。允其删诗第4-8行、第20-27行,争取到第六行前两字做连词留下。
4月16日。阴。妻删去第1-3行、30-32行,苦苦相求,留下第一行。
4月18日。大雨。妻索性删去第9-19行、第28、29行,称一句诗可以遣怀矣。
4月20日。晴。妻又欲删诗,已无诗可删,便将诗题《小暖》改为《前妻》。
4月25日。阴。以本诗排行有技术借鉴价值为由,留下原诗残骸以为纪念。

左后卫的这首诗,首先是让我感到惊讶,让我惊讶得几乎合不上嘴来,就像那些“囗”中的一个;然后又让我感到一阵惊喜,或者说是一阵窃喜——这也是诗歌!诗歌原来还可以这样写!我内心里一直感到迷惑不解的形式感问题得到了廊清——形式不是可有可无的,形式是重要的。有时候,形式就是诗歌本身。这首《妻前》,众多的“囗囗”里埋伏着无穷无尽你意想不到的天籁信息。如果不是彻底的删除,我们试想着还原一下那些消失了的文字,这首诗可能就再也不会被人提起了,那不过就是一首矫饰的平庸的抒情诗而已。现在,就因为这些神秘莫测的“囗囗”,这首诗成了独一无二的一份,或者说是“空前绝后”的一份,杰作。以前没有人这么写过,以后也不会有人这么写!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4 01:08:11 | 显示全部楼层
左后卫《六月短诗三十首》


■理由


文字不是理由,除非你拒绝。
当我给它们断行,找到洁白的嗓音,
你将读出雨水的歧义,如同你侧过身去,
对我的忧郁报以稳重的一瞥。

给你写诗,给你最音乐的排行,
模仿你活泼的上唇线,嘲弄或者生气。
那是我期盼已久的雨,甚至没有理由——
我在这里分节,用你的韵脚,用你的鞋。


2006年6月1日于郑州经五路


■奢侈


他在洗澡时哭泣,他以为可以独自回去。
木板和石头的盛夏,马蹄的阵雨里,
你们买项链,你们跑着去车站……
多么无聊,他希望对你说起这件事。

小说停在第三章,日光忽明忽暗。
你们都是等待火焰的人,而诗歌
是唯一的奢侈。正如那条阵雨的街,
你们丢失了雨伞,你们为此欣喜若狂……


2006年6月2日于郑州健康路


■虚构


后来我们回到车上,浑身湿透。
她尖叫,她为自己的新模样兴奋不已。
暴雨洗劫风景区,那些怪石是我的同类,
知道把月光普照的一幕,留到以后。

是的,胳膊上一颗痣的小岛足够我栖息。
而我虚构的恶习从未收敛,当她梳头,
当她身后的树林幽暗如巨大的洞穴,
当她在取景器里如一只傲慢的白羊……


2006年6月3日于郑州健康路


■话题


我们在咖啡馆里习惯了对视,却已穷尽
所有规范的话题,只剩下爱情。
你嗑瓜籽,磨磨蹭蹭不提回家的事。
你期待我冒险,并已准备好拒绝。

我们聊烹饪,聊岛上渔民出售的
那种油煎小虾,我们拿到甲板上吃……
我们聊啊我们聊,我们仰靠在沙发里,
如同站在积雪的海滩,万念俱灰。


2006年6月4日于郑州经八路


■狂欢


摩梭人点燃火堆,吹响笛子,
把我们,这些来自低洼城市的野蛮人
慢慢引入疯狂。你在人群里,踢着慌乱的舞步
犹如在大海的波涛里……我们曾如此亲近。

笛声来自遥远的童年,清晨恍惚的一瞬
如此忧伤,仿佛我们欢愉的本能
已被摩梭人摄去。他们提供歌舞和酒,
然后把无尽的迷惑,硬塞给我们。


2006年6月5日于郑州经五路


■怯懦


还记得那家餐厅吗?白炽灯下,是响亮的
各地方言。从雨中赶来,我们又饿又冷。
你解不开雨衣的绳扣,你皱紧眉头。眉心处
小阴影在抖动。你端平胳膊,你要扯断它……

去帮帮她!我想,去把绳扣和眉头一起解开。
我站着没动,在你右前方三米处。我羞于解释
自己的怯懦……各地方言在争夺座位,
我在角落里,愤怒地点烟。


2006年6月6日于郑州健康路


■寂静


夜色从湖面上升起,交给乌鸦,编织出
尖锐的寂静。沿着草场的边缘向回走,
你说多像一场梦,这寂静,竟然从未领教,
以后,我们还敢对什么东西顾名思义?

后来在四方街,扎染作坊里,你低声啜泣。
之前,瘦匠人说那是爱情,寂静让他们永恒。
之前,他指点短袖衫上的象形符号。
之前,你问他“一米阳光”是什么意思。


2006年6月7日于郑州健康路


■麻烦


四方街浸泡在啤酒里,河里的浮光
放大了音乐,我们在音乐里迷失了归途。
导游说一点钟归队,女宾部一点十分上锁。
是呀,她打量我说,一个多么美丽的麻烦!

我们跑,我反握她的手,这样她就可以梦游。
她说下雨了,她在每一个路口说三次好像,
她絮叨不停,喝掉几瓶?付了两次帐……
我们没有迟到,小雨下了整整一夜。

2006年6月8日于郑州健康路


■旅行


草甸那边破损的山体,让人想到马蹄。
同伴们在骑马,丢下我们,听细碎的铃铛。
这里是终点,许多事,你还不明白。
我说过,要有第二次旅行,那是在虎跳峡。

我没说清楚,我是说坐火车,向南,
我是说就我一个人,沿途吃盒饭,看夕阳,
喝当地生产的啤酒,看陌生人打牌……
车过隧道的时候,我们相视而笑。


2006年6月9日于郑州健康路


■碧绿


天葬台在山脚下,那一片碧绿中间,
顺着导游的手指望过去,能看到碧绿的疼。
她拉我走开,带我去看温暖的东西,
她说一个小喇嘛在抄写经卷,围着羊皮。

她执意为我拍照,背景是转经筒
和飘荡的旌幡。喝水的时候,她忽然说起
从前的事,一位新疆的同学,在自杀前
打来电话,说他在大学里,暗恋过她……


2006年6月10日于郑州经八路


■迟疑


我跟你说过,你可以跨过夏天那扇门
直接来找我,可你总是不敢。
给你写诗,写在随波逐流的纸上,
而你深藏的意愿,恰似一条船。

当你迟疑,当夹竹桃的狂野代替了你,
今晚,当蜘蛛的手指轻轻垂下,
坍塌的月光献出一场雨,我刚好写到
你轻盈的转身,你仓促的笑意……


2006年6月11日于郑州纬五路


■月影


那个带天井的庭院,我们住过
何止两次?昨晚故地重游,我看见
去年被你踩碎的,香樟树的月影
至今没有复原。

这不是真的,细碎的笑语擦肩而过,
你刚刚洗过头,胸衣小带子探头探脑……
藤椅被人挪动过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导游在催我们上车。


2006年6月12日于郑州健康路


■姿态


前面有塌方,导游说不能带我们
去更高的海拔。很显然,荒废的花园
依然如故,只是不能抵达。
司机,那个阴沉的大理人,在车尾抽烟。

汽车暴露在细雨中,车窗微微渗水。
山溪那边,女孩们蹲下洗水果,而我
能从她们中间,从起身的姿态上认出她。
后山,有人吹笛子……


2006年6月13日于郑州健康路


■玉器


所到之处,总能碰见玉器店,
以及穿花格衬衫,派送卡片的人。
所到之处什么都不买,你就像
根本没有来过。

未来某天,你将在一个明亮的午后
读到这些诗句,有如透过多年前
那层玻璃,打量玉坠和耳环。
你将流泪,流泪,直到天近黄昏……


2006年6月14日于郑州健康路


■普洱


出于谨慎,我们留在车厢里,谈论普洱。
十点钟熄灯,鼾声宽恕了一切——
她玩弄袖口,凭空捏起一只斟满的茶盅,
她目光来自玻璃,嗓音来自风……

普洱——用接吻的口型轻轻念出,
我狭窄的睡眠如此不安。
她婴儿般睡去。白色短袜,一个压一个。
大理至昆明,行程七小时,冷气始终没来。


2006年6月15日于郑州经五路


■敌意


甚至可以忽略我的存在,当旅行
到此结束,队列中杂乱的手臂通过检票口。
甚至可以冷漠,当你端坐云层之上
回想在蝴蝶泉,真爱,几乎唾手可得。

甚至可以否认,当一瓶冰镇橙汁
构成敌意,白塔的魅影在水池中呈现。
甚至可以拒绝,当你怀抱鲜花,跨出机舱,
当平静的晚风给你耀眼的幻觉……


2006年6月16日于郑州健康路


■富饶


窗外,法桐树巨大的树冠遮住了天空。
它的姿态取决于风,有时取决于
对风的想象。她喜欢这样。她喜欢把晚茶
安排在周末,让树里的风,从周三开始。

她说你等不到想要的春天,因为你的诗
过于深奥,而痛楚,由此变得可疑。
她说这样蛮好,约你喝茶,让你感到富饶,
让你在余下的时间里,长久地发呆……


2006年6月17日于郑州健康路


■原谅


我们喝本地茶,本地时间下午七点,
靠窗的位子有眩目的夕阳。
另一条纬线上,隆重的地貌相互缠绕,
晴天时,能看到稀薄的雪山。

午夜时分,我们开始原谅对方。
此刻星光惨淡,突然一只发光的青鸟
从楼顶纵身,衔一条反向抛物线
朝澜沧江飞去……


2006年6月18日于郑州纬五路


■玉米


我们去向白族女人买玉米,你走在我左边。
那个难得的晴天我们走向山路另一边。
我们聊天珠,你的鞋子露出尖尖的踝骨。
白族女人穿白球鞋,篮子里有块蓝布。

我们买了好多玉米至今没有吃完,
那个难得的晴天你走在我左边。
我们聊天珠以外的事,甚至忘记付钱,
你说来吧让我们吃玉米让我们去山路另一边……


2006年6月19日于郑州健康路


■晨曦


今天我看到了被你称为晨曦的东西。
庞大舰队缓缓挺进他们拖出的巨大阴影
比瞳孔更黑比你的皮肤更冷。
他们唱道:“洁白的山峰洁白的腿……”

你说过当我们在香格里拉踯躅街头,
你说过要找个人一起看晨曦在香格里拉。
你凝视我那么久你以为我不胜酒力,
你说你一个人看过无数次然后你开始哭……


2006年6月20日于郑州健康路


■冒犯


给我买包烟吧我要你自己选牌子,
我要看你笨拙地撕开小心地抽出一支,
还要劳驾你给我点上我的要求仅此而已。
大风中摆弄火机你的样子楚楚可怜。

小小的冒犯你心领神会,
转眸而笑那是第一次在洱海在游船第二层。
后来你发现烟在减少你的失落情绪
闪耀在人群之中那是在昆明在超市尽头。


2006年6月21日于郑州健康路


■腾空


小提琴在音箱里声嘶力竭,使整个房间
充满倦意,像一条饥饿的船。
吊兰开出白色的小花,垂到茶几上。
一本精装书张开着,右边是,173页。

外面下雨。她的理由如此简单。
十点,我几乎想起了我想说的那个词,
几乎重现那一幕:清晨她走进院子,
鞋子在台阶上,有短暂的腾空……


2006年6月22日于郑州健康路


■艺人


他在桥头拉琴,没有人听,
琴声没有瞳孔,所以飞不到对岸。
没有人听,盲艺人坐在金黄的夕阳里
独自拉琴,内心,一定有所隐瞒。

他在桥头拉琴,没有收到钱。
他抱怨天气,却从不指责河水。
天黑以后,他会收起琴声,沿着那条
落满桐花的小路,蹒跚而去……


2006年6月23日于郑州健康路


■迷恋


把陈年旧事沏成一壶茶,他最拿手,
所以他不需要探视。坐在床边,读报,
抽劣质香烟,看到院子里失去性别的人
围成一个圆,他就忍不住发笑。

养老院最长寿的一个,迷恋老式键盘,
声称四十岁那年,有过一场真正的恋爱。
不需要探视,甚至昨天,与心脏病有关的
那场暴雨,也没有把他惊醒。


2006年6月24日于郑州纬五路


■对抗


冬天,他用飞扬的银发对抗雪,
在丹东,在铁岭,在冰雪包裹的佳木斯。
许多人尊重他,帮他贴启示,寻找一位
左手戴银镯的,二十六岁女子。

他不刮胡子,以此对抗蛮横的岁月。
他不辩解,他确信恋人仍然二十六岁。
他坐慢车,穿过月光下黝黑的森林。
他经常逃票,很少被捉到。


2006年6月25日于郑州纬五路


■篝火


那天,从帐篷的小窗望出去,连绵的山脉
笼罩在星空下,恰似你丰满的呼吸。
还记得吗?去年八月,我们在山顶扎营,
你坐在篝火上风口,背后,是黑暗的县城。

地图上没有那座山,但地图上的折痕
与那座山有关。还记得吗?你躺在毯子上,
手臂伸出去,双腿弯向一边。还记得吗?
我说你的嘴唇在崩溃,像坍塌的篝火。


2006年6月26日于郑州健康路


■诗句


雪山不会收留我们的体温,也不会珍藏
你遗失的发卡,所以不要怪我
写出这些诗句,让它们像冰冷的山溪
穿过你,把缥缈的故事一说再说。

当雪山安静下来,星空撒下大网,
我知道我的文字,永远,造不出那颤音……
所以不要怪我,不要小心翼翼碰我的手,
表示你的失望,仅仅出于女性本能。


2006年6月27日于郑州健康路


■昨晚


昨晚我们隔着桌子,喝杯里的碧罗春,
我们隔着桌子,喝壶里添了水的碧罗春。
昨晚隔着桌子,我把你洁白的锁骨看成雪山,
昨晚我们隔着昨晚,昨晚隔着我们。

昨晚隔着碧罗春我们谈论铁路票价,
昨晚隔着桌子我发誓不碰你体内的电流。
昨晚黄河路的夜色就像一座空城,
昨晚隔着万物,高大的楼房闪着夜航灯。


2006年6月28日于郑州健康路


■笑容


把她的笑容收进文件夹,她该在的地方。
众多笑容收进E盘文件夹,指向同一个夏天。
把风景和行人剪掉,用大眼睛编辑软件,
把拍摄时间剪掉,把同伴剪掉。

选择另存位置是未来的事。把我剪掉。
把高原的阴影剪掉,满屏格式放大至惊恐……
以上暴行须选择雨天,须关闭腾讯。
我泡一壶貌似冷静的茶,等她开口说话。


2006年6月29日于郑州健康路


■约会


不该给你看手稿,不该把潦草的心迹
连同插图,一起推给你。悲哀莫大于此。
带你在黎明的丛林里追赶月光,多么美好!
我不该停下来,追问你此时的心情。

我将把下次约会推迟到六十岁,等你,
等你读懂这些诗,读懂并数出里面的心跳,
等你确信我健在,等你想起号码等你
写一条美丽的短信,黯然射向天空……


2006年6月30日于郑州健康路
发表于 2009-11-14 09:37:14 | 显示全部楼层
期待左后卫老师回家哦。
诗歌很个性,常常给我很多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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