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一种

黄海声

夜深沉一种


黄海声


（一）


经历的刺激以及由此而来的幻觉渐渐在晚上熄灭了。情绪们的温度又恢复到零度以下。这比较好些。一些白天被别人安排好的小事此时在河面上缓缓沉没下去。一些印象、情绪不再无限度地扩大范围，温顺的各安其位。听觉与幻觉消失。此时，所有的干涉也消失。一些来龙去脉看得清澈起来。不正好这样吗？点点滴滴。轻而易举。举足轻重。举重若轻。


分寸啊，相当平稳地持续下去。


经历中那些若隐若现、此起彼伏、有时甚至堆垛成山或者高耸入云的感叹号悄悄消失了。一夜之间，踪迹皆无。


（二）


下了几天几夜的雨，此时停了。天地平静。销声匿迹已久的幸福又神秘地不声不响地回来了。我沉浸在一种正常悠缓的情绪中闭目长思。今晚，是啊，就在今晚，实在该好好休息啦。那些激烈的事情此时正迷失在离我很远的半路上。


夜深了。我依然在寂静的黑暗中无眠。拉了一下灯绳儿，我也等着来电。在黑暗中默然而思，但同时也无所事事。就这样独自面对自己所置身的时间。此时，自己没有目光，也没有态度。白天感知到的一切，现在都已蜡炬成灰了。夜也很深了，可它还在继续加深。内在视觉中的黑暗与虚无更加深邃无底。刚刚我还对着即将燃尽的蜡烛笑呢！并且漫不经心地在几张白纸上画了一片片卡通呢。烛光灭了，我那没有任何灵性的机械动作也随之停止了。我又笑了。雨停了，夜深沉；夜深沉，雨停了。静，地老天荒；笑，地老天荒。


不仅仅是略显刺眼的枯燥。只是在这不值一提不屑一顾的感觉中渡过去。在幻觉的大海中漂洋而去。这样做，自己答应吗？夜深沉啊，态度暧昧，承前启后，而此时，还是过不去。


光阴中的事情越来越近。现在站在深沉的岸上静静观望。再松一口气吧。然后依然闭目。内心多冷啊，那密密麻麻的小事啊，都随着其它的光阴远去，孤帆远影夜空尽，再也看不见它们了。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反正此时我分明直觉出无数个夜晚都在各自的夜晚重复着今天此时这个夜晚。如此相像，如此相同，相像相同得叫人更加寂寞，寂寞得白发纷飞，白发纷飞得这个夜晚竟噤若寒蝉啊！


（三）


前前后后数不胜数的夜晚，按着数不清的规律不动声色指点着、收获着今夜此时此刻的现在。从前从未出现的现在，现在也出现了。在一种根本无法说清的奇妙中，给我送来空前的平稳妥当。众多的感觉，都被今夜胜过。


向死而生的感觉幽思中，有什么在飘飞开放次第绽逸焕然一新！转瞬即逝，分分秒秒都大不相同。条件成熟了，可以心不在焉地想想自己了。匆匆忙忙的十年、二十年，悲凉的苍翠已澄澈出了以往的狂热。各类批判、歌颂、怒斥、倾诉、狂歌、哭嚎此时都泯灭了。这是我此时非常需要的。若干年后的某一刹那间，此夜殊有的光阴，定会漂亮地出现，美不胜收。


看见了，其它不可说的夜晚中那些毫不重要的时间、地点、场景中闲散出的寂寞，层层寂寞中再不可分的寂寞。欣赏到了，停滞、流逝、瘫痪、迷失、风化、坍塌。欣赏中，我却见我众多的“现在”，都在众多色彩辐射出的大风中慷慨还乡！那简直是浩瀚璀璨无比的还乡！谁能懂得这些。


只剩下眼下这时刻了吗？远方的光阴在一次次夕照中返回。而此时它们就踌躇在身边。许多被捆绑的自己此时一一被解开，一一被解散而去。只剩下现在最后一个你。你正常了，心平气和地望着自己。现在这一时刻空着，不再关心你自己所需要的寂寞还在不在。


“现在”分分秒秒都在深沉中运行着。在光阴深处排摆出一列列银河。而有一部分则遗落在一片任何人都窥视不到的金粉银粉沙沙作响的地面上。遍布到如此程度，也算可以了。


（四）


夜茫茫，在家门外举目还没有星辰的夜空。但散发出来的依然是各种和平的思绪。时间不短了，各种文献归返现实的辛勤劳作中，也在恢复着银亮的和平。旷日持久啊，劳作有时也难免让人厌倦。和平也更是令人漫不经心。漫不经心啊，一直到危机四起，一直到记忆丧失，一直到退化已一步步完成的毛茸茸的眼下时分。影影绰绰的和平，它到底影响了什么？多好的主题啊，一次次被我活生生地回避与忘记。


虽然看不见星辰，但我依然看见它们按着规律在运行。此时，最好不说话。夜深沉，懂得平稳。从不隐瞒。


从最细微处着眼，这让我很多想法落到实处。想起这次连阴雨之前的那个正午，我站在街边修自行车地摊儿前突然陷入了一阵麻木。想一直冲动下去的冲动和将要下雨的气氛达到了一种平衡。站在这里，象是被束缚在一个最不引人瞩目的避难所。这是多正常的生活，这是多正常的灰白！什么在咚咚跳着！把此刻这一段光阴镀上了出人意料的颜色！多么正常啊！其它一些颜色纷纷枯萎着。


最细小细微的时刻，光华夺目，咄咄逼人。而四周更细小的动作都在这种光华中悄悄变成灰白。所有的吸引力此时都瘫痪进我的脑海里了。一些人影晃来晃去，后面的藩篱被曝晒或冰冻得更加模糊不清。


最终都是一些灰烬。现在的灰烬。是谁，分秒必争地打扮着。将有大用处？即使那些最不易焚化的色情也渐渐染上了灰烬的气味儿。此时它们竟然被留下来了，成为现在的夜深沉的光阴能持续下去的动力。它们甚至上升、扩散、渐渐布满稳固！此时，它们如果一旦沦为正常，是否会变得根深蒂固，庞大的根系是否会从大地深处钻到海底珊瑚丛中动荡飘舞。甚至想重新蓬勃出海面摇曳成参天大树！再甚至繁衍凝固成夏威夷、阿拉斯加或马达加斯加！


（五）


现在，我把自己的一些事情悄悄处理掉。放在一边，置之不理。与精彩无缘。或绝缘。灰白或黑亮再度成为正常生活版图上唯一的颜色。


有时有另一种复活。将在另一种时空中眨眼？这是真的吗？在地面上，正常地工作生活。认真地呼吸，并时时忘掉一些事情。有时大雾弥漫过来了，不辨东西，这无妨，正好省去了四处张望。一些讨论争论旁，我早已洗手不干？那是另一种黑暗中的暧昧不明的事端。意志也许在加速没落，那我就在缄默中沉浸地更深些吧。


（六）


深夜，按进深水里的头终于钻出来了。深夜，毫不勉强。深夜，理想的空气在弥漫。那从未出现或存在的空气啊。不再是水面下一边加速算计一边须发澎湃挣扎的鱼。一条条大鱼，茫然的大眼深深沦陷为今夜深邃的眼镜。河面上的现实静悄悄地流淌辽阔，然而还是没找到得体合身的好颜色。理想的空气说：算了，简朴些。也许将来丢在这里的，会是一艘艘军舰，或者一幅幅降落伞。那是还有谁会来到这里，一言不发地悻悻参观。就像另一个林彪独自一人悄悄来到了温都尔汗。


许多东西放弃后，你在深夜默默接近你的本质。渗透更加自然。那么多人抱着映山红回来了。沟通出现；公平交易出现；一张希望早就得到的脸出现；空气出现；颜色出现。其它的依然没有。


比较正常。深夜的此刻，被黑暗默默晒着，象是最为晦涩的丰收，不露声色展现在眼前。光阴也分裂得越来越深，深无止境。而裂谷里的目光视线犹如无数的射电射线，纷纷拔拔，倒冲向上。而那里博大臃肿、翻滚撕打的实况正在谁的内心视觉与美梦中迢迢转播。一些人影代替了人们，突然得到了另一种时间。那无比透明的人影啊，令人惊愕木然。


（七）


现在，我跺到外屋，透过窗户玻璃偷眼窥探夏夜冷风中的夜空。黑灰深亮，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意令我浑身颤栗。人类，是否一颗颗心都在莫名的极高处凛然而居，但都无遮无挡，没有任何的保护？在时时处处都可任意侵犯的图景中，抖抖散散，自生自灭，幻幻无常。这也够了，我倒吸着凉气。一种结局已经透明得本应叫人无比惊恐而窒息。


夜空中又是一声声霹雳将我唤回到那种结局的前沿。


但那里更正常。晨钟暮鼓中我慢慢得享受着这种来之不易的正常。正常毁灭的星云之内，被慢慢切走的每一寸光阴真得开始了吗？此时，蚂蚁们在霹雳下爬上爬下，空心的蚂蚁们无可奈何地收拾着寸寸光阴那莫名的脸上漂亮不熄的爪痕。


但愿今夜，在另一种开始中我已坐好，并轻轻掸掉身上的灰尘。所有的速度已经回归到了真正的家乡才配拥有的正常。


苍苍夜空，那些忽隐忽现的星辰究竟意味着什么？是是否真正的正常已经无迹可寻？一种真正的个人文化究竟怎样探寻？我目睹我今夜大脑皮层中许多思想的分泌物渐渐风化。倍加飘渺的呼唤与号召中，真正的正常的梦境里谁常常怀抱着一些文字的花篮或者垃圾。是啊，它们愚昧无知、同床共枕、相安无事。在一次次突然天亮所激发的令人惊喜的满足中，一块块居所墙壁以及悬崖峭壁渐渐地爬到了我的手边和脚下，同时带来的，从它们背上纷纷滑落蹦跳下来的它们自己的孩子。

200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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