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寂静：片断与瞬间

黄海声

寂静：片断与瞬间

黄海声

（一）

天亮了，我看见所有的寂静都走了，回到了天上，杳然入梦了。它们找到的无疑是最好的去处啊！

大地上，树木，庄稼，村庄。河流，行人，它们自身的寂静在天光大白后都隐进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天空里去了。寂静在无垠无形的亮晶晶白茫茫的规律的图像中凝视着自己永远不离不弃难离难弃的形影。

透过白天的喧嚣蒸腾，当我的清醒时时被自己真正的发呆愣神所迷醉或打断时，我能看见每个事物的寂静自身，看见它们在自己的天空里正在聚精会神或漫不经心地做什麽。

那时，我正向家里走去，放手了、失去了、没有了一切虚实。每当此时，我就是以离开此地最久远、最无望的境界方式在寂静里也在自己的天空里看见了此地那万古未见的真实的本相。

那时没有了任何悲伤，喜悦也没有了形迹，到家的时间仿佛一直旷古久远。

（二）

那些花开在了别处以后，我也每天都要从工作的深山以及废墟中不带任何灰尘与灰烬地走出来。回到家后，坐上断断续续的随意的阅读的八抬大轿，不知不觉间进入一叶小舟似的梦乡。

而有一个后来，然后是所有的后来，我终于恰到好处地寂静下来了。这使我在任何工作的深山里任何一块岩石下，都能沉浸在大地的寂静气息。我仿佛刹那间踏踏实实走在深山之外的大地上。没有什么力量能将我从这大地上吹走。梦想的力量也不行。同时那一个个瞬间，我也沉浸在天空的寂静中，一如一直长眠不醒。一次次我与那一个个寂静的身影身形相遇，那时我总是先把天空放在手心里凝视，我看到的都是寂静。天空的空是不灭的，因为那更是寂静的，而且往往是超越了一切极限地寂静着。

（三）

身影不在身上
劳累不在心上

秋日的一个阴天，周围的一切都被安排安放在寂静的田野上。人们在自己的光阴中出没着。做着什么或者也不做着什么。人类演化的内容也如同可有可无着，好像从来用不了那么多甚至有时什么都不用，而那时那真是什么都真正地有着。

此时高明而深凉的天空上只有两只不知名的鸟儿在不懈地叫着，没有任何内容地萧瑟荒古地叫着。那时我一动不动，在大地上一条小路上独自听着，只觉得只有它们才最应该那样叫。当时刚刚有了这种任何内容都没有的想法，它们竟然极其缓慢悠然在自己的叫声里飞得不知远到何处去了。

于是，此时周围的田野上，仿佛什么都消失了，只有天空和大地在灰白刺眼的寂静中相互发着呆。

（四）

我站在秋日树林里一小片高地上，默默打量着树林围绕的一个方圆几十米的小凉坑。毛茸茸的已经发黄发白的枯草丛上落满了灰白低调的树叶。树林四周以及坑的正中心，只有寂静一直在这里生活着。那些落叶啊，在草尖上、在地上没有任何声音，它们寂静在自己的光阴里，什么主意都没有。

黄昏，寂静也荒古起来。神奇，善良，哀乐，安详，也都没有了。我只好复活，只好走出来。

黄昏即将过去，天空上下大地前后，一切都模模糊糊起来，从身心的四面八方向周围更远的远方漫发开去。这时我从寂静中走出来，来到另一种寂静的边缘。

慈悲与荒唐都消失了，我来到了黄昏之后的只有一个人能看见的大地上。站在院墙前的一块平地上默默发呆。身上的尘埃都离去了。

我挪开柴门，让自己一个人进去。院子里除了一片树影什么都走了，能看见的都走了。我穿过院子里荒静的黄昏之后的夜空，来到屋门前，再次独自站立。

（五）

秋天的黄昏，沿着长堤下田野地边一条东西方向的小路，我跟随着自己漫无目的地向前行走。

现在，这大片大片的玉米地里真是寂静极了。我一边在地边干净湿润的小路上走着，一边慢慢地一次次停下来，小心翼翼地感受着这凉气扑面的寂静。这寂静啊，竟不时地使我不知不觉聚精会神地小声喘息起来。我一次次抬头仰望又遥望黄昏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好像是想意识一下，这寂静到底能有多高多远多久！

然而真正的寂静还是随着夜晚以最出其不意地缓慢到了极限的最无形的状态来了。

寂静与夜晚一起来了，从天边玉米地不会太高的上空到身边密集的株株棵棵玉米丛深处暗影里最自然广泛地活生生又极其强硬地长出来啦！这寂静不知被大地中与大地上一种博大深巨坦荡无垠从不显露形迹的什么力量端着、捧着，或者是被渐渐归来的夜空中一种轻盈至虚至幻至极的什么力量牵着、领着、提着、抱着以及肩扛头顶着。

黄昏以后，大地上所有的一切都不再说话了。就连那最呢喃的秋虫的吟唱荡漾潺潺而出的也是一种大寂静里最细微得如丝如发的缝隙里针尖儿般的溪流的碎银之音了。渐渐地连这点点滴滴的声音的小门小院都被一种阴缓从容的漆黑的幻影无声无息地湮没了。此时我看到了什么呢？一段萧瑟的一直被人忽略的无法描述的光阴的真身上，将要闪烁出的是什么呢？

我隐隐约约发现内心有一个令我非常惊骇不明的地方，仿佛为眼前摇曳出的一片片凛凛的露珠以及苍苍的白霜而轻微地反复地颤动着。我好像是让自己洞悉到了：那是光阴与真正的寂静重逢了。

随着在小路上漫步时间的延长，觉得夜空不再对我有任何影响了，我心里只是寂静了，寂静得身形身影心眼目光都模模糊糊了。夜晚渐渐广阔开来，寂静里再也不需要一丝一毫的寂静了，它已经完全自己寂静完了，寂静到家了。我不用任何心思再想它了。此时只有一种感觉，此时我剩下的没有别的，惟有略显寒冷的幸福了。

2009-8-2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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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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