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今夜无法入睡-----为怀念苇岸先生而作

黄海声

为什么今夜无法入睡
-------为怀念苇岸先生而作

黄海声

寒月清辉照彻无眠，今夜是否无人入睡?今晚的乡村，宁静旷古，深沉绝代，寂静弥漫着影响，语言摇曳眨动浙浙透明。深山烟云里草庐般粗萧疏简的灵魂浣洗着悠远的从容与惆怅。唉，今夜又无眠，枯硬的寂寞中，默默描烛，展札研读。清怅窥往事，惊呆眼下人。远方的信札中舒卷出磅礴浩荡的圣洁烟云。

盛大整洁的精神奇珍，兵荒马乱 (愈演愈烈的劫掠物质的战争)哀鸿遍野 (精神黑洞依然在层层加深)的年月里所锤炼出的特有奇珍。烟云中的大光芒温暖而醒目，招展着、晃动着、指引着我度过了这一段“辞旧迎新”的空古的岁月。

一页页精心地翻动着，纸张啊，我对它们充满了以前不层有过的敬意，文字啊，茫茫象形宏微深处至纯至粹的光芒 ，种种辐射令我内心泛起层层激荡与恐慌。

今夜我已无法入睡。草波倒伏萧卷中草庐深处酝酿苦熬已久的语言此时成熟纯青，这渺茫疏荡重归再生的潺潺语汇在今夜构思的溪涧空谷间回响。

回信吧，“十里蛙声出山泉”，今夜就让语言的蝌蚪先行。写信，这古老的行为如同一种信仰早己弥漫出越来越无法形容的神秘与沧桑。写信，深隐高居的灵魂与不敢高声的语言交相辉映相约在山顶曙光前。

寒冷被悄悄挖走或偷换掉的冬天，漆黑与深邃被烘干蒸发掉的深夜，一些书信渐渐荒废与流失。在这干燥的年月里，还能与谁倾心交谈?在这年月里，生灵们，虽然一次次感动至极，却己没有能力痛痛快快地爆发出当机立断的哭声!今夜，一个粗糙落拓的老青年，在乡村，没落火辣的生活中，猛然看见，一个大美而不言的梦境大影到来，纯粹朗朗的良知让我内心荡起了超前的感伤。

今夜，我是否可以回忆一个人。今夜，我忽然想起，六年前，一个人的到来竟然是为了离去。

今夜，我可以回忆一个人。在随笔的大雪中，“故人西辞黄鹤楼”与“莫道君行早”竟然双影重叠，让我心中弥漫着漠漠的惆怅与不忍。真得有些早啊，提前着，毫无知觉地提前着向前走去，无比缓慢地问前走去。而我则提前转过脸去，不忍再看。因为他不知道，因为我看见得很早。唉，不忍，岁月中的不忍，让我不停地沉默着后退。几乎己无法将他看见。沧桑变化，速度依然惊人，可我的意识迟钝缓慢着几乎是在向着一种特殊的负数疾奔迷失。

今夜，阅读与回忆的一道道阴影之墙下，我一动不动，哑口而失明。忍耐着、等待着，那大美的核热，从我精神的粒子加速器深处源源地喷薄而来。诗歌与随笔中所焕发出来的，什么样的宏微大美，一次次突破与湮没人间语言的累累壳形。今夜，我因为一种永不生锈的向往而一动不动，哑口而失明。深陷在对未来的回忆中的人哪，在溪涧空谷的风声中，将正在浣动的轻纱似的印象婆娑荡漾得更加空灵莹透。

今夜，文字中焕发出的亲切的兄长，轻轻地叫了我一声。而今夜外面，没有任何哪怕是轻微的风声。

也就是说，是精神奇珍的大美把我从漫长的暖冬的乡村沉睡中悄悄唤醒。从漫长的暖冬的海淀区中关村的上空朗诵过来一首首诗歌，怀念着白洋淀，怀念着圆明园，怀念着祖国怀抱深处琳琅的青春美酒，怀念着一座座绿岛，一荡荡芦苇，一寸寸老家旷野里的瘦雪。盛大整洁、漂亮完美的诗歌，这精神奇珍的大光将我精神的黑洞辉映得层层彻夜通明。晃眼的透明，扑脸儿的温暖，熊熊的鲜嫩，香喷喷、嘹亮亮的圣洁雪音，诗歌中的大美，让我在酣畅的寂静里象雪花一样逍遥、悠然、蓬勃。

今夜，一大声天人感应的朗诵，将深夜的怀念猛然惊醒，迎着无数根禅杖似的雪后大野上的道道霞光，诗歌中的怀念，被烙印般点化出浩翰咆哮的山顶木塔上空一片片高尚灵魂的星云之姿的原形与本相。

什么都准备好了。大雪，炉火，江边摇曳的萧瑟的芦苇与芦花，细瘦的弯月。什么都准备好了，可为什么唯独在今夜，我却什么都无法表达?
深陷在对未来的同忆，我又看见老家的旷野，大雪在融化时所蒸腾出的喧喧热气。越化越少的雪，越飞越远的雪，如老母牛身上白色花斑所寂静出的高原寒意，如埃舍尔版画中白色鸟群所飞翔出的巨大力量。

今夜，是否应该感伤，是否应该神情肃穆，是否应该更加关注内心里那丝丝缕缕飘忽不定的恐慌?是的，

在今夜，我聆听到那创世造物的至大之音，让我突然失去觉识与记忆。可我唯一能直觉到的是那旷古漫天的霜雪所陪伴而来的蓝风中一排白鹤清畅的长唳。

为什么在今夜，戒酒十年的我独自破例深入阅读与垂钓合二为一的寒江大雪边，心底的哀愁突然萧瑟凄艳出深红的醉意。为什么在今夜，南孟中学周围的旷野，寒月清辉下，干净得没有一点儿生命的气息，象无数个浩瀚邃远茫茫渺渺的星系所遗弃的一座孤独的明镜台。今夜，隐居在深不可测的回忆中，故人的音容在远万一次次悄悄放大又落寞地消失。

所有的语言都已不在山上，所有的语言都飘落坐化在深肥绝美的大雪中。大星烂漫聚变的光镜里，大雪也都己不在山上，所有镜子里的大雪都在今夜被迎接到一部随笔最孤绝纯净的梦境中。今夜，我虽隐居但我也不在山上。今夜，一茎绝尘的兰花，伴着霜月晨风中飒爽的芦花低语。今夜，空为色，色为空；空是色，色是空；空非色，色非空。循环与裂变那至刚至烈的大星大岭之声中，琴瑟爽爽滔滔，潋滟流转萧湘水云。
今夜山下草庐边，笛萧勾划出的烟岚中，回忆的落木在萧萧，唉，今夜，在遥望中要把谁归还，在怀念中还能把谁放弃。

为什么在今夜，我从不曾见过的一切，突然闪耀着早已获得光速的飞天之舞痕，突然地还原，突然地相认与破灭?唉，伴着人间的栅篱，在波纹细密的烟云中愁闷叹息。

可恰恰就在今天，那至美的文字，在我面前爆发出刺眼的曙光与距离。而恰恰就在今夜，鹅毛大雪改天换地般地运转与飞旋，降落下岩石、竹篁与寒江混凝搅印在一起的庞杂阔大的秩序。为什么在今夜，我从不明白的许多事情都突如其来!究竟看到了什么，那不断重现的怀念云蒸霞蔚于草庐前的深潭与柴门外的大海。

受到谁的感劝，终于在今夜动身啦!大雪飘过海底，真相攀上峰顶。啊，我终于看见了，普遍真理的大雪飘过具体实践的海底，螺旋式上升的否定之否定的真相攀上一分为二加辩证再加实事求是的峰顶。

可是，唉!麒麟啊，怎么会在这样的世纪显露真身，怎么会在记忆中留下人类的斑斑劣迹?唉!风凰啊，怎么会在此时此地日日摇滚的欲望所煽动污染起来的大火中庄严地涅磐?
可是，大雪迢迢，在五百里咄咄逼人的云雾与霞光中心甘情愿地航行。

大雪岸边的大地上那几乎绝迹的驴子，甚至在这样的冬天都没有来得及流露出目光深处哪怕点滴的痛苦和忧郁。
2009年8月26日修改

注：这篇短文是根据一封信扩充而成的。一九九五年冬天的一个下午，著名诗人黑大春先生随已故著名散文家苇岸先生来到霸州南孟中学。那天黄昏时分，笔者陪两位大家徜徉在学校北面河堤上的树林中和一小片平原上，笔者聆听他们谈了很多。如今想来已是难言的致命的苍茫了。一九九七年春天，苇岸先生再次来到南孟中学，晚居住在此。第二天早晨，去学校北面的田野上默默地观察。一九九九年五月，苇岸先生病逝。后来在与黑大春先生的通信中，怀念苇岸先生是我们核心话题。此篇即是回复黑大春先生信中的一部分，是一种真情的纯粹的描述与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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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

文章看到最后注释才知道苇岸是作家。也许是我知识的肤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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