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醉雨

李墨尘 · 发表于 2009-3-17 12:19:03

人分十等，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醉亦分两种，一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之醉，另一种是借酒浇愁愁更愁之醉，我此番之春日醉雨者，当属后者。
江南的春天，本是属雨的。过了长江以南，一进入春天，淅淅沥沥的春雨连着下上好几天，本不是件稀罕事，然而像这次这般的绵长不尽，却也还是不多见。掐指算来，这一月余日来，除中间断断续续的晴过几天外，其它的日子，镇日里都下着绵密绵长、忽大忽小的雨，且绵密绵长的常常让人觉得，那中间继续的几日晴天，竟只是自己的想像，实际上并不曾真的有过。
这一次连续不断的雨日，是近三十多年来最长的一次，新闻里如是说。果然，原来这一段雨日，是我三十余年生命旅程中所遇见的最连绵不尽的一次，怪不得我竟要为之而愁醉了。
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深巷卖杏花。素来不大喜爱宋人的诗，概因其多以理胜而少秦风汉赋唐诗中的绵密情意；更何况俗话说诗唯穷而后方工，而王安石终其一生，不唯是诗人，更是位权高位重的高官，若按此推理，王安石的诗自然难以称得上“工”字，然而他的这两句诗，却向来就是很喜欢的。试想想，寂静的春夜，木头雕花的小楼，独自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从夜晚嘀嗒到黎明，如果窗外种着一丛芭蕉，又或者不是芭蕉，是一丛翠绿的青竹，边听着雨声，边想像着如大珠小珠的雨珠儿一颗一颗打在叶子上，又弹跳着跌落地上，那情那景，但凡稍有些敏感的心灵，又有谁不会为之而沉醉呢。
更何况我逢着的是江南的雨。
骏马西风塞北，杏花春雨江南，若说花是江南的姿颜，那水无疑则是江南的魂灵。花尚且有花期，盛放与凋零轮回交替，而水则四季潺潺永不歇息，所以江南和水，真好比是个连体儿，似乎生下来就合该是相随相生的，若有谁居然怨责这江南的雨，怕是要给戴上“不解风情”的帽子了吧。
然而，这一次的雨，却竟至让我生出些愁醉了。
算起来，自立春来，天气就一直反反复复纠纠缠缠从不肯真正春天过，气温也是忽高忽低，且也还是以冷凉为主，真正和煦温暖的日子只有过几天。而更令人诧异的是有几日气温高得离奇，竟骤然升至近三十度，阳光猛烈有如夏日，而这一阵烈日过后，气温便又骤然下降低至一、二度，高也不过十余度，竟似坐上了过山车一般，低温中又夹杂着连绵阴雨，更倍添了几分萧瑟之意。
有时，坐在屋里，听着窗外从日到夜嘀嗒嘀嗒响个不停的雨声，不由想起秋瑾的秋风秋雨愁煞人之句，原来不仅那秋风秋雨会愁煞得人，这春风春雨亦能愁煞得人。尤其是逢着需上班的时候，一早起来看着湿淋淋的路，心里更是往往升起些诅咒意，恨那可恶的老天爷不肯给自己一个干爽的上班天。这阴雨天，若骑着车子上班吧，往往不能免却雨丝从四面八方钻到自己的衣裳上来；若是坐公车吧，又必须得提前几十分钟起来去等公车，若赶上堵车多一点，那迟到又是难以避免的。于是往往一边盼着晴天快点到来，一边恨恨地在心里骂着这“鬼天气”。
和干燥的北方比起来，江南的空气本就要湿润得多，如果逢着多日的阴雨天，那空气中的湿润则必然更甚。因为自己租的房子是在一楼，那一份湿润便体味更真切，人一进屋，便似乎感觉得到一股湿润的阴凉味笼罩过来，而床上卷做一团的被褥，一摸上去虽尚不至于拧得出水来，但那种惹人心烦的绵软潮湿感却很明显，放在柜子里的衣物，也更无法幸免这一份潮湿。
天快点晴吧，天快点晴吧，每次对着窗外那灰暗阴冷潮湿的天，心里便焦急地大叫起来，似乎只要声音够响亮，老天爷就果真能听得见似的。
偶尔也会责怪自己，这一份焦急，这一份急急盼着晴天的心意，亦不过是一份私心罢了，终究没有杜甫大诗人那“春日喜雨”的情意来得高尚。
俗语云，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是一年之始，是播种的季节，是耕耘的季节，是收成的起点，而这雨，便是这一切得以实现必不可少的因子。所以我们的老祖宗又说，春雨贵如油，可见这春雨的珍贵。所以对于看天吃饭的农人来说，大概很少有如我这般厌恶而竟至于诅咒春雨的时分吧。
对于农人来说，我这厌恶竟至要诅咒的春雨，无不是“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好伙伴了。春日，只要一阵春雨过，山但青了，水便秀了，布谷鸟们“布谷布谷，播种播种”地叫起来了，而农人们，也纷纷从墙头屋角拿出藏了一冬的农具走向田间地头，或除草，或犁地，或播种，各各忙个不休。
我也是农人的儿子，也曾跟在父亲母亲的身后，趁着春雨正好的时光，走向田地，播下一年的希望。我也曾有很多日子倚在门口，看着身披簑衣的父亲早早出门去，又在炊烟四起的傍晚，站在门口看着父亲从田地里劳作归来。
我也曾打着伞，或戴着箬笠，在春雨中放牛。细密的雨丝把春日刚刚吐绿的草淋得分外的青翠，牛们喜欢，我与小伙伴也都喜欢赤着脚在青草上走来走去，那刚长出来的新绿，柔软的，像一床青翠的毯子。
那是，从不曾恨过这连绵的春雨，也从未曾害怕雨水打湿自己的衣。
而现在，对这连绵不肯休止的春雨，我竟厌烦了，诅咒了，是那岁月改变了我的心，使我竟不能以童稚时的热爱，张开双臂迎接这春日里珍贵如油的春雨了么。
由此可见，我此番之春日醉雨者，竟是很自私的呢，该打！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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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草 · 发表于 2009-3-17 22:54:40

:victory:好文章，欢迎多来:handsh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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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信 · 发表于 2009-3-17 23:13:46

感性又轻灵的文字，描写细腻，借景喻情，抒情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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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蓓 · 发表于 2009-3-17 23:40:50

墨尘诗歌写得好，文字也那么的优美

飘逸的云 · 发表于 2009-3-18 10:01:58

赏读，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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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 · 发表于 2009-3-22 17:30:54

文章朴实，那缓缓而来的春日醉雨就这样一点点的浸透心灵。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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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霞泉石间 · 发表于 2009-3-26 19:39:12

呵呵，烟霞也在你的字字里醉了，亮色鼓励，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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