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 《秘密》

水生乔木

秘密
我是上一年被安排到这个仓库工作的。我的任务就是将从车间加工下来的废料集中起来，做好分类，以便于再加工或焚毁。每天早场我就看着一批有一批奇形怪状，多棱多角的物体被运进仓库，到了下午又一批一批地被送入焚化炉，或进入其他车间而转化成为新的废料。
分类工作是我所擅长的。不同于其他部门，我要关心的并不是成品或半成品的标准尺寸，而是加工所剩下的废料的形象特征。哪些废料是还可以被加工成其他有用的部件，哪些废料是无可救药，只能焚毁的，这些我了如指掌。有的午后，提前完成工作的我会坐在仓库门口的椅子上，循着慵懒西下的阳光，打量着里面高高低低形态各异的一切，并产生这样一种想法：
世上的标准件都是千篇一律的，而加工它们所残存下来的废料却十分美妙地呈现一种千姿百态的状况。而这些废料的棱角即是我的珍宝，废料的阴影即是我的光辉，废料的伤口即是我的痕迹，废料的存在即是我存在的意义。与众多以生产出标准件为荣的工人相比，我这样的人生也委实算得上不可思议了。
不可思议的人生即充满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一天运进来一批相当分量的木废料，直到焚毁车间来收的时候，我依旧没有完成分类工作。于是他们就先拿走了一部分废料，剩下部分由我晚上加班继续分类。大约到了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我总算是完成了工作，但此时回家的末班车已经错过，便打算在仓库里凑合一个晚上了。正当我准备躺下的时候，突然发现一片木头废料的切削面上竟然出现了有木头纹理所构成的字。
秘密之一：自我十岁起就恋上了河对面的一棵水杉，然而不行，每次我都无法想着她的模样自慰，只要一闪过她的脸我就无法勃起。于是在临睡前我只能想着其他的树，比如离我不远的那棵山毛榉的裸体才能顺利手淫。
虽然我的脑里始终无法构成关于栗树勃起，山毛榉的裸体之类的图像，但我还是颇为震惊。我迅速翻看起其他的木头废料，发现还有秘密之二，秘密之三之四，并且还存在着其它树木的秘密之一二三。有些秘密有关于暗恋，有关于一夜情，有关于不可言喻的憎恨，有关于说不出口的愧疚。那些木料纹理构成的文字随着黎明的逼近越来越淡，不知不觉中我睡着在了那一堆木头废料上。
那次事情之后，我就大病了一场，足足有修养了两个多月。当我回到工厂时，原来的废料仓库已经被改成了新的车间，我也被调到了新的部门。由于场内引进了新的设备，加工下来的剩料已经很少，一般也就直接送入焚化炉了。
那一夜的事就仿佛梦幻一般，但对我来说却更像一个寓言故事，引导我通向更多的疑问。为什么这些秘密只在被焚毁的前一夜昙花一现？被焚毁后，这些秘密又何去何从？为什么这些秘密在加工过程没有被切割得支离破碎，而像是有生命一般躲开了锯齿和磨盘，还是这些秘密就是生命本身？
然而这些关于秘密的秘密在我的脑中始终无解了下去。至今我还一直做这样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棵树，被加工后生产出来的工件成为别人的意义再也无法寻回，而剩下的废料成为我存在的意义。我在深夜解读秘密不止成为我秘密的纹理，等待着被焚毁，或在黎明的解读中渐渐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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