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那事那人》阳光里的黑板报

崔海源

5、阳光里的黑板报

也许影响性格的因素很多，如遗传和环境等等，但幼少期的经历也是影响性格形成的重要因素之一。记得在我记忆深处，那黑暗的银幕里总有外婆扫地的音像，一个人吃力地清扫着大院的通道和庭院，有一次姐姐拿着扫把去帮忙，外婆惊恐地说：“孩儿可不能这么，要是让他们看见了又要挨批斗了。”也就是这样的日子也无法长久，不久外婆被赶回山东老家，年幼的姐姐担负起照顾二个弟弟的任务。有时赶上父母亲都医院值班，全家只得一起去医院过夜。
我小学五年级那一年毛主席逝世，被赶回山东老家的外婆来上海看病，父母亲将外婆安排在自己的医院治疗白内障。没有几天就被邻居告发，说是地富反坏右趁毛主席逝世要搞复辟，在华二小学大礼堂里召开了批斗大会。记得那是星期六的晚上，父母亲陪着外婆去会场，我和姐姐哥哥呆在家里等着，那是一个黑暗的日子，气氛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1个小时的批斗会结束了，这1个小时是人生中最漫长的时光。外婆拖着疲倦的身子倒在床上，还一个劲地嘱咐父亲明天赶紧去买回山东老家的火车票。我记得父亲和母亲商量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父亲骑自行车出门了。
第二天一大早，住在南市区的表哥来了，把外婆接走后母亲反复叮嘱我们，对任何人都说外婆已经回老家了。之后，外婆的眼睛依旧继续治疗，直到能看见东西。可对于我来说星期一的早上如同上刑场一般煎熬，想象着到了学校后，所有的人都指着我说：“地主婆！”还是那个时间，每天总来约我一起去上学的好友在门口用他那悠扬的童音喊着我的名字，那声音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声音，让我鼓起勇气和他一起去上学了。学校和往常一样熙熙攘攘，只是我的心情不一样了，课间休息时总是一个人躲到没人的地方，尽量不与同学接触。一个星期太难熬了，如同一根极细的线拉着时间走，心里一直担心会有谁扯断了这根细线，喊一声：“地主婆！”
时间是平复心灵创伤的良药，这些日子我养成了一个人独处的习惯，除了学习之外，在家开始跟哥哥学画画，先画静物后画石膏像。外面同年龄孩子们的嬉闹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般，由于能静下心来学画，素描的表现力进步很快。终于有了一个表现的机会，周末惯例出黑板报，那一天正好我值日，打扫卫生之后做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班长和各班委以及宣传班委们在黑板上抄写文章，宣传的是雷锋事迹，大标题下贴着报纸上剪下来的雷锋像，等她们都写完后，我鼓起勇气建议能不能用粉笔来画雷锋像，宣传班委们都用惊奇的眼神看着我问：“你能行吗？”我说：“可以试试”。这样，在大家的众目睽睽下，我用白色粉笔在黑板上画出雷锋像。当时，宣传班委们一致通过让我加入出黑板报的工作。
又是一个星期一，我怀着一颗兴奋的心情等待着好友的到来。还是那悠扬的童音，今天听来又有别样感想。到了班上先是同学们的议论，上课后还受到班主任的称赞。课间休息时各个班级的人都来看黑板报上的雷锋像。以后每个周末出黑板报时，都是我担任插图，渐渐地名声也起来了。有喜也就有忧，自己默默无闻时没有人提外婆的批斗会，被人知道后也就有同学在背后指指点点地说此事了。但是，我成为宣传班委之一，想躲也不行了，只能默默地忍受着。星期一又成了一道坎，这道坎时高时低也催促着我成长。毕业时，班主任老师给我的评语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是有谁知道那是黑五类子女的无奈，有多少天真无邪的孩子承担着太重的阶级成分包袱，害怕与同龄人交往，他们所找到的唯一的自保方法，就是在集体中事事不去关心，尽可能地将自己隐藏在人群的边缘。
小学毕业后，由于家在静安区只能去附近的华山中学上学，可是上了1个月的学后，父母通过熟人转入长宁区的延安中学。这样，走后门进的学校里没有人知道我的底细了。上华山中学时，我依旧担任宣传班委负责出黑板报，转校的最后一天是星期六，我特别卖力地画了一幅风景画，为了让黑板画醒目，还将粉笔浸泡在清水中，待粉笔吸入适量水分后，用湿粉笔在黑板上绘画，细部用毛笔沾墨水勾画。在一起出黑板报的班委们的称赞中，几次退到讲台上欣赏着自己的作品，想象着星期一同学们看到这幅作品会有怎样的议论。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此事天空滚过沉闷的雷声，出校门时雨开始下起来，沿着华山路往家走，雨越来越大，大雨中我故意放慢了脚步，为了是逃离熟悉同学的兴奋，让心里的喜悦在雨中放大，直到笼罩了整个心身，到家后自然被母亲数落了一通。
星期一母亲带我去延安中学，办完手续之后母亲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总务科等第一节课下课，又是一个紧张而不安的时刻。等到课间休息时，总务科的老师带我进教室，让我坐到前排靠窗的一张椅子上，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脑海里一片空白。快上课时有一位女生走进教室，我的眼前一亮，这么熟悉的相貌在哪里见过？一群陌生的人群里出现的熟悉的面孔，可就是想不起来是谁在哪见过。上课铃响了也催促着我的心在收紧。这是一堂数学课，数学老师把我介绍给同学后开始上课，先是收作业，由最后一排同学把作业往前传，我还在努力地回忆着那个女生是谁。作业传到我的桌上，此时心剧烈跳动再也抑制不住的好奇心，悄悄地翻看了后排那位女生的作业，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作业上有一道题没有解答，在空白处写了一段：“这道题不会，请老师讲解。”我不禁哑然而笑，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看来她的数学不怎么样，就这样在胡思乱想中数学课结束了。第3节课是班主任老师的语文课，上课时常老师又把我介绍给同学，站在这么多陌生人的面前，我拘谨的头顶直冒冷气，之后常老师把我安排在后起第二排的位子，这样我也正式地成为了初一3班的一员了。
一个月过去了，班上的同学由陌生到熟悉，那位女生也就融入了他们之中。一天周末下课后，班主任常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先问了问学习情况后，接问我小学时是不是负责出黑板报工作？然后让我去帮班委们出黑板报工作，我心里很高兴，终于有了可以表现自己的机会了。中学和小学一样周末大扫除，出黑板报是班委们工作的一件大事，班长副班长和各个班委一起先用干布和黑板揩檫黑板，然后用湿布揩黑板，等晾干时开始排版分配工作，我担任报头画的工作。第一次在3班出黑板报，我稳了稳心神等抄写文章的同学结束后，先用湿布裹彩色粉笔，然后用炭笔勾画出大体轮廓，根据作品的明暗再画出受光面，在画深色时先涂受光部，再用手将颜色轻轻往暗部抹，产生中间色，最后画上暗部轮廓的反光，留出黑板的底色为暗部，细小的部分用炭笔加以整修。为出黑板报，我收集了许多版画图片，因为版画才最适合黑板报，醒目而有力能达到宣传效果。所以从小学到中学我都留意报纸上的版画图片和美术字，收集起来汇成小册子，用时在里面找，分单线画、色块画、单线平涂画等，也算是得心应手了。果然，当我画了一半时身后开始围拢起观看的学生，先是班委们，之后是其它班级的学生和正在出黑板报的班委们。这样通过黑板报的报头画让同学们都知道了我的名字，星期一自习时，班主任还特意称赞了这一期的黑板报。从此以后3班的黑板报成为年级最好的，第二学期我也因此进入班委负责宣传，与那位女生同在班委，她负责文艺。我和她的接触也就多了起来。
新学期开始了，学校分配来一位美术老师，年轻的老师立刻成立了美术活动小组，他第一个找到我，这样我又找到了一个避风港。以后每天放学后我都会来到活动小组，人也越来越多，但是，多数的学生都是好奇才来，坚持不了多久也就不来了，毕竟每天都是枯燥的石膏素描和静物色彩。最后坚持下来的只有3人。中学期间我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但是，在我的人生道路上，美术老师的美术活动小组如同一盏明灯，给了我光明，照亮了我的方向，让我能积极地去参与勇敢地去追梦。美术老师更是信任我，把活动小组教室的门钥匙都交给我保管。以后，我只要一有时间就到活动小组，晚上和星期天和不例外。
这样，出黑板报让我走出阴影，阳光里的黑板报给了我自信，让我找到了绘画的目标。也因为黑板报使我始终是班委的一员，在班级里有了一份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