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药箱 86《金樱子》

乡恋39 · 发表于 2012-6-30 14:01:09

86 《金樱子》

壬辰年闰四月，于恰入古稀的父亲，此月大吉
二十二日是他的三合日，鬼使支开父亲身边所有的人
神差令劳累过度的他脑中溢出一朵鲜红的花，短短半个时辰
他们不顾悲痛欲绝的我，强收父亲的人间阳寿
在此前一日，从事相礼的父亲，还主祭送走一八十多岁老妇
此时一大片金樱花蠢蠢欲动，眨眼间
开出满山满岭的白，那白呀，白亚亚的
压住我对这人世间所有的依恋
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
空白之外除了悲恸一无是物
父亲的手余温褪尽，我握住一整个冰凉的时界

申时父亲被装进水晶棺，我们被一层水晶玻璃隔开
我欲痛哭却早已失声，父亲躺在水晶棺里
面容安静祥和，劳累一辈子的老父亲
现在终于放下一切休息，深深地睡着了
雾水很快漫上我的眼前，我仿佛漂浮在一个
虚实不定的球体上，洁白的金樱花
铺天盖地，满山满岭地，开
我踏向荆棘，只为撷洁白的花朵
赤裸的脚丫，流血与流泪一样不知疼痛
白烛静静的淌泪，父亲一辈子，现在春蚕到死
我的鲜红把洁白尽染，人们，你们看见的
依然是洁白的金樱花，它们，铺天盖地，满山满岭地，开呀开

记忆中，慈祥的老父亲从来没有如此的静过
他操劳操心，为家，为儿女挖心剔骨
我伸手采摘朵朵金樱花，欲为父亲编个洁白的花环
花刺不断划破我的手指，没有疼痛，已不知疼痛
金樱花多么白，多么多么的洁白，这父亲知道
父亲戴着花环，背影慢慢消失在洁白的花丛
他要到另一个世界去活下去
人生下来，再活下去，这叫人生，也叫生活，这父亲知道
人的一辈子充满债务，欠的都是生活的债
任何钱财的债务都可偿还
唯有欠睡在水晶棺里的父亲的债不可补不可偿
这父亲更知道，我现在这么想
可在此前，却怎么都不知道呢？

站在熟睡的父亲身边，我再也牵不到他的手
父亲，你醒醒，再牵着我的手
带我蹦蹦跳跳地走向幼儿园去吧
到我的启蒙老师江老师那去报名
让我重新从好孩子做起，把曾经做坏孩子的事
全部改为好孩子做的事，让我成为你的完完全全的好孩子
直到把前两天我顶你的一次嘴改为一场亲切的谈话
父亲醒醒，起来再牵我的手

铜唢呐吹响了客家山歌挽调，永安西洋乐队也来了
乐队的小李在父亲身前深深鞠了一躬，他说
平常华老先生介绍我们做事，想不到今天竟为他做事
长号的低音奏响，是那首《老黑奴》
是啊，人生一辈子，谁不是做了个老黑奴
山河沉浸在一片低音中，泪海在我内心翻滚
我身着白色素衣，走向一片洁白的金樱花海

火葬场其实是并不可怕的地方，这是每个人最终的归宿
父亲被推进火化锅炉的时候，我冲他叫：
父亲快跑，火烧身了，我看见父亲的灵魂飘起来
飘向天上去。一个几日前还大活的男人
一会就变成一捧灰和几片白色的骨片
洁白洁白的金樱花丛，掩没了父亲最后的身影
生活呀，你就是生下来活下去，并且是好好地活下去
我相信父亲正是到另一个世界去生活了
他一定会好好活下去，我在这个世界也要好好活下去
金樱花在风中摇曳，它们多么白，多么多么的白
每一朵花儿都在尝试着结成一枚青果

父亲的灵屋安在厅堂里，我静静地望着他的相片
身边的一切如瓷器，一碰就落地碎了
父亲生我养我四十二年，我仿佛
一下就跨越自己的中年到达老年，因为我
再也牵不到父亲的手了，金樱子的青果啊，青涩涩！
二楼的厅堂上，父亲择日，写请帖对联和祭文的八仙桌和藤椅整整齐齐
书籍和笔墨也整整齐齐，它们无比亲切
当年姑父去世时，表姐把做相礼的姑父的一切
都整理得那么整整齐齐的，我一进他家就觉得姑父还在
父亲承传了姑父的为人和职业，在姑田小镇
姑父和父亲吃千家饭做千家事
如果问起姑父和父亲的名字，人们会告诉你
他们是周声浩和华贤辰，他们都是好人
我相信父亲也还在，因为我时常看见他还坐藤椅上看书写字
夜深，我还听见他因熬夜发出的一阵阵剧烈咳嗽声。
每一颗金樱子的青果都结在阳光和雨中
它们攫取日月的精华和天地的灵气
秋季，每一颗果子都会黄红或棕红
那时，它们成熟了，采药人的手，把它们一颗颗摘下

岩雪 · 发表于 2012-7-1 16:06:40

这个要红！不仅为故去父亲的一份情感，更因《金樱子》花在季节里适时的开放，将父亲的一生和花的洁白、风雨和每一朵花都努力结成一枚青果，最终在收获的季节成熟再被采药人摘去悬壶云云，语言朴实而意蕴不俗。痛悼！请老友节哀!

微尘 · 发表于 2012-7-1 21:18:35

先请诗友节哀，上茶，问好。慢慢陪你的文字感念父爱。

微尘 · 发表于 2012-7-1 21:22:46

火葬场其实是并不可怕的地方，这是每个人最终的归宿
父亲被推进火化锅炉的时候，我冲他叫：
父亲快跑，火烧身了，我看见父亲的灵魂飘起来
飘向天上去。一个几日前还大活的男人
一会就变成一捧灰和几片白色的骨片
洁白洁白的金樱花丛，掩没了父亲最后的身影
生活呀，你就是生下来活下去，并且是好好地活下去
我相信父亲正是到另一个世界去生活了
他一定会好好活下去，我在这个世界也要好好活下去
金樱花在风中摇曳，它们多么白，多么多么的白
每一朵花儿都在尝试着结成一枚青果

。。。。。。。。一段惹人再度迷蒙眼眸。。

乡恋39 · 发表于 2012-7-1 21:26:35

岩雪发表于 2012-7-1 16:06
这个要红！不仅为故去父亲的一份情感，更因《金樱子》花在季节里适时的开放，将父亲的一生和花的洁白、风雨 ...

多谢老友的分享，远握！

乡恋39 · 发表于 2012-7-1 21:27:33

微尘发表于 2012-7-1 21:18
先请诗友节哀，上茶，问好。慢慢陪你的文字感念父爱。

谢谢微尘，父爱如山啊。

乡恋39 · 发表于 2012-7-1 21:32:16

微尘发表于 2012-7-1 21:22
火葬场其实是并不可怕的地方，这是每个人最终的归宿
父亲被推进火化锅炉的时候，我冲他叫：
父亲快跑，火 ...

我的父亲真正是个好父亲，总千般不舍，却无奈

微尘 · 发表于 2012-7-2 22:05:20

乡恋39 发表于 2012-7-1 21:32
我的父亲真正是个好父亲，总千般不舍，却无奈

生命就是如此苍白，用文字感念，很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