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烟云（小说）

木槿子

一、如果时间可以倒退，一切可以重来，田子，你说，这该有多好……     天空终于放晴了，6——19度的气温，阳光明媚的下午，没有一丝的风，街上有穿单衣的行人，谁能相信这是冬天，而且还是冬月，然而这真的是冬天，只不过是春城昆明的冬天。有了这个念头，想起刚刚网上遇到的朋友，说起他们那边零下二十几度，心里确信是冬天里的春天了。虽然我的春天一直在来的路上。     一些些无厘的愁绪。一些些依稀的蓝调。一些些可寻的旧年。一些些依然翩跹的纸上春秋。它们怀抱我，又都渐渐地远我而去。     我又开始写字了，心里有疼痛的感觉，有很强的欲望想表达出来，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句子。时而看到田子的笑容浮现在眼前，像阳光一样纯粹，时而又看到她痛苦哀伤的表情。     如果时间能倒退，田子，我会给你最温暧的拥抱和最无微不至的帮助，而我竞然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远离你，让你举目无亲，孤苦无依…… 我固执的相信，如果时间能够倒退，一切都会改变，一切可以重来，如果真是这样，田子，你说，这该有多好……     二、入赘，因为父母喜欢。     我在春城，田子在老家的小城。小城不大，恬静而安祥。我们不常联系，虽然她是我从小一直长大的朋友，而我也是一个几乎没有朋友的人，但每一年中秋节回家，田子的家是我一定要去的地方。我习惯了坐在她们家的沙发上，听她的妈妈讲一些事情，或过去的或现在，就像小的时候，一到中秋节我们在看着她妈妈祭拜完月亮婆婆之后，围在她身边听她讲故事，她总有那么多好听的故事，讲也讲不完，她忙起来的时候，我们就怀里揣一大堆好吃的东西边吃边跑到院子里看月亮，那个时候，我们会一起唱歌，对着月亮唱一个晚上。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我以为我们可以这样平静的生活下去。某一天我会嫁给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他的眼睛像一汪深邃的潭水，我们深爱，不离不弃，相守到老。而田子也同样和我一样幸福，二个家四个人常常聚在一起，聊天、野炊、唱歌……一起在湖滨路散步，看梧桐树在风中摆动，唱着：风是秋后爽，月是十六圆……这是我和田子在一起常唱的歌。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会微笑，看窗外的天，抱一个小被盖在腿上，想想笑笑，或者睡在沙发上，地板上，任月亮照在脚上、照在身上；任风吹过，轻摆暗红色的蕾丝。     收到田子结婚请柬的时候，婚礼已结过了一个星期了，我在懊恼中很是意外，从来没听说过她有男朋友，就这样结了婚了，打过祝贺电话，问及事情的缘由，就只得到了几个字：入赘，因为父母喜欢。     我依然困惑不已，我一遍遍地问她，一遍遍说起爱情，我不相信，父母喜欢就是她的爱情……可是，爱情，那是很遥远的事了，我现在很好，她这样说着。 我唯有祝福了，难于接受田子结婚，就像难于接受我长大了一样，那时候，好想好想不要长大，永远像小时候一样，吃想吃的东西，穿好看的花布裙子，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虽然每一次考试都招来妈妈在一大堆唠叨，可我还是喜欢那样的日子。     不长大，多好！     三、从那年秋天开始，我的生活就是这样，田子说着，曾经清澈的眼里布满了伤感……      一切依然在继续，时钟不缓不慢地走着。我每天早上六点半出门，坐二趟公交去茨坝上班，晚上下班再坐二趟车回到家里，那时已是晚上七点左右，然后做饭吃饭睡觉，天天如此。虽然我已经和中学同学勋修成正果，做了他的妻子，有时候我依然恐惧白雪茫茫般空洞的生活，我想我的生活估计是到不了头的，我的婚姻也是。     当城市的阳光透过污浊的空气和阴冷的缝隙，轻轻抚摸在我的脸上，身上的时候，我会贪婪地享受这一切，车间的烦躁也会暂时消停，那时候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天马行空的想像可以继续温习、创造。     休息的日子，我喜欢跑去吃过桥米线，然后再买一根冰激凌边走边吃，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一直以来，我行我素，自个爱怎么过怎么过，何况在老家，这些都是从小和田子一起常做的事情。        这时候，我又想起了田子，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田子了，因为单位事多，一直没有回老家，我邀请了很多次，让她过来我这边玩，可是每一次她都有推掉的理由，就连结婚她也没来参加，我有时想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参加她的婚礼，所以她不来，可我是事出有因，请柬晚到，她呢？没听说也请柬晚到吧，因为怕这样的事再出现，我是特地让爸爸把请柬送到她家里的。     我忽然有了想回家的冲动，当我风尘仆仆站在田子面前的时候，我假想了一千遍田子不好的状况，可她的落寞还是让我吃了一惊，虽然她结婚后我们也见过面，我也见过他的男人，一个高高大大很英俊的男人，心想入赘还能找到这样帅的男人，也是不错了。 我的到来让她的眼神亮了一下，谈到以前的生活，她开始眉飞色舞起来，当我问起她近来的生活，她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下来，从那年秋天开始，我的生活就是这样，田子说着，曾经清澈的眼里布满了伤感……     经常吵架，开始还顾忌父母的感受，因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后来不管不顾，战争时常爆发。     有一次吵架后，他想打开液化气烧房子。     有一次母亲过来劝架，让他推倒在地下，摔破了头，从此落下后遗症，加上心情郁闷，三天两头往医院跑。     亲戚朋友赶来调解的时候，他说话彬彬有礼、头头是道，遮掩真相，让亲朋好友分不清谁是谁非，不了了之。     和男性朋友说说话，让他以为有外遇，用刀子划破了脸。     实施家庭暴力，110打了N次，人家来了因为是家庭纠纷，不好处理，劝告几句走了，暴力依然存在。     离婚诉讼上交法院N次，他不离，也不走，赖在我家里。     …………     断断续续的叙述，让我大吃了一惊，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一切的办法在这里都行不通了，人家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可是，让田子上哪去呢？这里是她的家，家里还有年迈的双亲啊。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她老公回来了。     大家看到他进来，谁也不说话了。他看到我，高兴地喊着我的名字，大声道着寒暄，什么时候回来的？晚上在家里吃晚饭了……我被动地回答着他的问话，说我妈妈做好饭打过电话了，我得走了。我飞奔似地逃离了田子的家，心里一直扑扑跳个不停。回到家里和妈妈说起，妈妈叹叹气，一脸的无奈，噢，天，这原来已经不是秘密了。     四、不管你走不走，时间永远在走。     我回到春城那天，天下小雨，阴冷潮湿，缠绵的春天缠绵的雨季，使原本充满着污浊的空气越发粘稠。我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天看雨，偶尔也看一看勋养的那缸金鱼。屋子不大，却很温暧，是勋单位集资的房子。勋因为喜欢我，不顾两地分居的艰难，不顾我父母的竭力反对，想尽一切办法调到春城，因为运气好赶上了集资建房，让年纪轻轻的我们拥有了自己房子，然后给了我一个家，因为勋的努力，不到二年就成了单位的二把手，而我竟然还在张望，还有着不想走下去的想法。     唉，想想田子，看看我，我不知道要比她好多少倍。可是,我实在不喜欢勋低眉顺眼的样子，看到谁都一脸笑容，这个样子好像是勋来春城之后才有的，以前的勋洒脱自负，怎么看怎么舒心，可是现在看看，怎么样都不顺眼。     爱一个人就会接受她的缺点和瑕疵，就不会嫌弃他身上的气味和脸部表情，身体和心同时放在一起……清晰地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难道我已经不爱勋了？     我曾经记得恋爱中的自己，不画妆，素颜朝天，与勋同骑一辆自行车顺风而下，长长的坡，急急的风，风吹起的长发向后飘，打在勋的脸上，又痒又疼噢，勋说笑着故意朝我靠近，我也咯咯地笑，心里满满的甜蜜；也记得与勋一起K歌，小城的小酒吧里，满满一屋子的人，点了歌半天才轮到，拿着音质不好的话筒和勋对歌，满足而自在幸福。这样的感觉现在突然之间没有了，我弄不明白是我不适应社会还是勋变了，或者是世界变了？或者勋原本就不适合我，我们原本就是一个错误？     然后我把一切过错归在勋的身上，我说他虚伪，说他狡猾，说他没有骨气，叫他小爬虫，我故意找他的荐，不让他安宁，勋有时候会和我争论，但更多的是不言不语，任由我胡说八道。他在外面依然满脸堆笑，回到家里，一见我就沉默下来，家里的空气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我不再期待，与勋冷战，偶尔打个电话给田子，因为田子的处境不堪，不好多说，只是礼节性的问问她过得好不好，而她也总是回避这个话题。相反问我过得好不好，还要我珍惜勋的感情，说人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不管你怎样，好不好、坏不坏、走不走，时间永远在自个行走，缘份也是，过了就过了，错了也就错了，拥有真情就要珍惜……我没想到田子会有那么多感慨。     日子在继续，心还在冷。 五、我无言，谈话不了了之。     一个人到了什么年龄，就该做什么样的事情，我深刻的明白这一点，所以我上学、工作、结婚……一路顺风顺水，照着既定的模式一尘不变的生活下去，下一步，应该是生孩子了。     我们要个孩子吧，有一天晚上勋说。     噢。我答。     为什么你似乎不是很快乐呢。勋问。     好像没有。我说。     我得生存下去，我身上担着儿子和丈夫责任，我要给你很好的生活，要给你安全感，为什么你就看我不顺眼了？我有赌博嫖娼包二奶吗？我不就是看到同事朋友说说笑笑，这样有什么不对吗？你就这样看不起我？     …………我无言，谈话不了了之。     勋走向阳台，独自在一个小板凳上坐了下来，抽烟。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半夜，然后他走到沙发上，躺了下来。我也失眠，看似若无其事，实则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换个位置，他也真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而我的生活在外人看来也真是很幸福，可是心里总是有一丝丝的情绪在左右我，让我想逃离现在的生活，同时又欲罢不能。看来我是缺少逃离的勇气，或者是对于目前的生活潜意识里也存在一些依恋，所以才让我徘徊不定吧，这一发现让我吃了一惊，也让我烦乱迷茫的心思有了安定下来的可能。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我如此折磨和刁难勋，那其实只是我在生活太安定和平静之下的一些挣扎，希望就此激起一些波澜来填补空洞的生活。而在很多年之后，我也才明白其实平静而安宁的生活是很多人一生追求和向往的乐土。     六、月亮照在脸上照在书上，从来不圆。     七月，勋去外地出差。     我在那一次不完整的交谈之后，有了一些悔悟，我不再给勋找荐，试着缓和和勋的关系。唉，有次听一个教授的讲座，听了二个小时就记只住了一句话：人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自作自受,心里颇有同感，看来我也一直在自作自受，自从不再和勋闹别扭之后，看他竟然不讨厌了，我安安分分地和勋生活着，这其间我怀孕了。     我们单位因为效益不好长时间放假，整个的夏天就成了我的休眠期。我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打个电话叫份外卖，吃过饭后就窝在沙发上看韩剧，看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其间勋打过好几个电话给我，让我注意身体，多到外边走动走动，不要老窝在家里，这样对我和孩子都不好。想想也是，所以我决定回一趟老家。 回到家的那个晚上，我打田子的电话，里面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停机。停机，我这才发现我已经很久没和田子联系了，在我和勋闹别扭的这段日子，我和所有的朋友失去了联系，包括田子。     当我走到田子家的小巷里的时候，长长的巷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昏暗淡黄的路灯，散发着幽深的光。敲开田子家的门，家里只有田子的爸爸一个人，田子的妈妈因为女儿的婚姻问题积郁成疾，患了严重的心脑血管病，已经离开人世了，生活就是如此的让人不堪。     问起田子，才知道田子已经离家很久了，因为田子想和他的丈夫离婚，而田子的丈夫不同意，没办法，田子只有离家出走，她以为她离家两年，和她的丈夫形成事实上的分居，二年之后，法院就会判她和他离婚，这样，他的丈夫就不可能赖在她家不走了，所以，她悄悄的一个人消失了，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不敢说，怕她的丈夫知道会把她找回来。田子的丈夫依然住在家里，早出晚归，还恭恭敬敬在叫着田子的父亲爸爸，而且他竟然还有了想取代家里一切的打算，他对田子的爸爸说，田子不回来了，他会养田子的爸爸一辈子，要求田子的爸爸把房产过户头到他名下……     我说不出话了，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这可怜的父亲，他已经很衰老了，想当初他是多么意气风发，谈笑风生，我们上中学的时候，他还穿着白色的牛仔裤子去开家长会，头发梳得滑滑的，让我们班的小女生说笑了好一阵子，可是现在，他佝偻着腰，眼里是满满的无奈。 我唯有叹气！叹气！     回到家里，我不再说话，不管妈妈怎么问，一言不发。     我木然地坐在窗前，风过，有冰冷的月光泻下，我在窗户玻璃里，看到自己微微浮肿的脸，看不出颜色，不过我想一定是苍白的。我在想一些事情，我不明白田子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她真的是无计可施了吗？为什么要抛开自己的家和老父亲呢，别的办法难道就行不通吗？况且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作为她的好朋友的我，为什么却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来找我呢？至少我也可以给她出出主意……     我不得而知，我头痛欲裂。     我问月亮，月亮不说话，照在脸上和书上，原来，月亮从来就没圆过。     七、梦里，依稀听到田子说：美琪你看，夜色多美。我抬头，看到一幕又一幕潸然下落的尘埃。那么像眼泪。     我恢溜溜地回到春城，勋已经回来了，本来是回老家散心的，却带来了满身心的疲惫。见到勋的那瞬间，缩在勋的怀里，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只要你快乐，我就快乐。勋说。     我的心里涌起酸痛的暧流，从心里一直疼着涌动而出，从来，都没有哪一刻如此时这般让我感受到勋的怀抱是如此的温暧。 和勋说起田子的事情，勋也是深表同情，但我们都不知道要怎样帮助她，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而我同时也自责，如果不和勋闹别扭，我一定会和田子有联系，这样，我就会知道一些她的想法，也不至于让她离家出走。 田子，你到底去了哪里呢？     很多个白天黑夜，我都会想起田子，每一次电话铃声响起，我也想可能是田子的电话，我一次一次的想着，我的想法也一次一次的落空。     有天半夜下起非常大的雨，整个城市淹没在喧嚣的雨声中。我在雨声中惊醒，我用毯子裹紧自己，然后囫囵睡去。     凌晨的时候我做梦，梦到田子像一只鸟，张开手臂从空中缓缓地，缓缓地飞过来……然后飘落到我面前。     梦里，依稀听到田子说：美琪你看，夜色多美。我抬头，看到一幕又一幕潸然下落的尘埃。那么像眼泪。     我惊醒过来，心跳加速。看看闹钟，是凌晨三点。勋还没睡，在加班写份材料。     挨到早晨的时候，我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妈妈说，田子三天前回来了，不过是她的遗体，她在流浪途中被害，案情不祥，还在调查中。 原来田子真的来找我了，来和我告别了，她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我，就像我没有忘记她一样，可是，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我却没有帮助过她，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到处流浪，最后……我为自己曾忽略过田子而痛心不已。     田子，真的很对不起！     一时间，我泪流满面。     我的肚子忽然间痛起来，算起来，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勋把我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宫口开了三分了，得住院了，离预产期半个月属正常情况，不必惊慌。     我在医院生下了我的儿子，在田子去世后的第三天。      201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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莞尔

不想长大，成人的世界背后总有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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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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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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