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诗十年经典访谈
(一)《女子诗报》二十年之晓音篇
中诗版主(简称:中版):正如您所言,《女子诗报》的诗人们“有意识的摆脱历来性别意识对笔下诗歌的纠缠。她们在一些具有前卫性创作倾向的诗歌创作中,用试图接近诗歌本身所做的有效实验和探索,进行了女性诗人在进入高层次的诗歌领域中,性别意识的淡化和直至消失的创作实践”。比如那一阶段,您就有意识地写出了一批具有很强的艺术实验性质的作品,如《水上的事》、《方式作品》等。我想了解一下这几首诗歌的创作背景和其中的“有意识”在多大的程度上介入了您的个人写作,对您的文本产生了怎么样的影响?
晓音:我的《水上之事》《方式作品》写于1988年,那一年是我诗歌创作量最大的一年。那段时间也是中国民间诗歌(地下)最活跃的时期,也是诗人们交往最频繁的诗歌黄金年代。在我生活的那个川西南小城,如果不是因为七十年代初国家在那建卫星基地,恐怕很多人在地图上都很难找到西昌这所城市。但那里却产生了对中国诗坛影响巨大的现代诗歌流派“非非主义”等诗歌流派。当时成都的很多诗人都因为诗歌来过西昌,比如杨黎等。而那个时候西昌的诗人如果按照城市人口比例来说,也应该是诗人最密集的城市。比如周伦佑,蓝马、林珂、胥勋和、吉狄马加、吉木狼格、钟音.海灵、华智、周凤鸣、发星、霁虹等(这些在发星的《大凉山诗歌群》一文中有详细的文字表述)。那时候写诗与现在的人谈论汽车品牌一样,也是一种时尚,那时我的年纪正是追赶时尚的年纪,所以就写诗了。与所有人穿衣服一样,不喜欢穿别人(包括外国的、中国的)穿过的,所以我写诗的时候也想写别人没写过的。也正这种尝试使我那段时间的诗歌具有实验的意义。
中版:您应该是在《水上的事》、《方式作品》等之后,开始有意识的创作的吧,其中大致经历了哪些阶段?是什么样的经历,导致您走上了诗歌创作的道路?并开办了《女子诗报》?
晓音:八十年代的诗人都是手写时代的诗人,交流必须通过聚会等的方式。应该说,在比1988年早两三年的时候,我就开始接近诗歌,86年开始发表诗歌。上世纪八十年代是外国各种艺术思想涌入中国的年代,在我周围很多人谈美国诗人和法国诗人。那时候分享一本好的诗集是朋友间最大的乐趣,这种乐趣让我们很多志趣相投的人走到一起。《女子诗报》就是在那种氛围中孕育出来的。
而对于我个人的创作,很难确切地说出是一种怎么样的经历才让自己写诗的。我的父亲是师范学校的美术教师,小时候他常带着我们去野外写生。受他影响,很小的时候我曾经想当一个画家,但那种想法没有持续多久。少年时想当中医,曾经在我母亲教书的那所小学校后院里种了一小片草药,但都是半途而废。十几岁参加工作在一个机关搞财务统计,工作很简单但很烦很无聊。那种年年月月的重复让人发疯。我想改变那种状况就去参加各种培训班,美术的、文学的。而我写诗歌是很偶然的,因为当时觉得诗歌是所有文学体式中最简单、最不需要功力的(当然写上路后不这么认为了)。至于创办《女子诗报》,我个人是做了一些准备的。在1988年以前去过一些城市,拜访了一些我喜欢的诗人。像西安的赵琼,成都的刘涛、小安等,还阅读了大量的女诗人的诗歌。我读得最多的是当时影响最大的《诗歌报》上的女性诗人的诗歌。发现上面的诗歌与我的诗歌理想(或是对诗歌的理解)有些差别。比如唐亚平、伊蕾、陆新瑾、阮晓星等的诗歌。我不喜欢那种把两性对立起来或把女性作为一个牺牲者来进行宣泄的情绪。因为中国妇女是全世界解放得最彻底的,如果再以艺术作载体像“五四时期”的女性来那样来反压迫、反性别歧视好象有些过时了。在艺术面前尤其是高层面的艺术表现方式上没有男人也没有女人,有的只是一个个的个体生命面对博大的宇宙。也是因为关注女诗人的创作,所以才想到以女性诗歌群体的形式开辟一个平台,让女诗人的诗歌摆脱以往的顾影自怜和疯狂的自虐表述方式。以一个纯粹的、具有高层次诗歌艺术探索的女性诗歌群体面向诗坛。这些,在第二期《女子诗报》中我提出了“女性诗歌集团”(1989年5月)这个词,到今年已经整整20年了。
中版:很多女子诗报的成员,一再提起,美国诗人希尔维亚•普拉斯在多大的意义上包括在您近期的作品中,关于鼓浪屿的一个作品中也提到这个美国女诗人,她在多的程度上影响到您的个人写作了?您是如何从性别意识里突围的?对于目前的整个《女子诗报》的整体文本如何定义?他们是否已经形成了,达到了你们在诗歌报的宣言的高度和创立初衷?
晓音:美国自白派女诗人希尔维亚•普拉斯对中国当代女诗人的影响是巨大的。在上世纪八十年,她的诗歌在中国诗人间广为传诵。到现在我还记得她的诗:“死/是一门艺术,所有的东西都如此,/我要使之分外精彩。”但是,那个年代的诗人,尤其是女诗人喜欢她,更多的是因为她是20世纪最著名的女诗人、女权主义者的文化偶像、获得普利策文学奖、引领“自白派”诗歌浪潮。而她与她与英国桂冠诗人特德•休斯间从天堂直坠地狱的爱情经历正好与那个时期的思想文化背景非常吻合。那时提倡想解放的口号与严厉的文化管理体制形成了一道强烈的反差。而我与我的诗歌朋友们就在这反差的夹缝中写作或是做一些有限的思考。在那段压抑的生活里,普拉斯的诗歌让我们非常过瘾。因为在我们熟悉的诗歌中,再也找不到比她的诗歌更叛逆的了。而作为一个诗歌群体的发起人,我那个时候承受的压力也是今天的人难以想像的,包括情感、经济和生存环境等。到现在为止,随着年龄的增长,在有了更多的情感经历之后,我个人更加热爱普拉斯了。至于《女子诗报》在早期时提出的艺术主张:“以女性诗歌集团的形式进行性别突围”,已经成为《女子诗报》20年历程中的一个重要的里程碑,具体成效从《女子诗报》、《女子诗报年鉴》中的大量诗歌文本中可以看到。在今天看来“性别突围”已经不是问题了,面对世界、面对宇宙的是人的生命,而不是女人的世界或男人的宇宙。所以在《女子诗报》这个诗歌创作群体中,整体的创作质量应该是非常好。至少我们的诗歌摆脱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小女人诗歌中的那些无聊、无常和没有由头的呻吟了。在此我非常推崇《女子诗报》诗人唐果、白地、李云、寒馨、黄芳、李轻松、李见心、西叶、夏雨、蓝雪、阿毛等人的诗歌。另外近年来女博士罗小凤加盟《女子诗报》,使《女子诗报》的诗歌有了更加完善的理论支撑。
中版:最后,我想请晓音老师谈谈,对中国诗人论坛10年来的印象以及今后发展的一些建议。
晓音:说实话,我对《中国诗人论坛》的认识是从蓝蓓开始的。从上网时间上看,《中诗》的网络历史比《女子诗报》还长。《女子诗报》是2002年6月才上互联网的。我觉得中诗最成功的是团结了一大批诗人,这是在当下这种诗人越来越封闭,越来越自我,越来越自以为是的大环境中,要做到这点是很不容易的。作为一个诗歌主题网站需要大量人力的、资金的投入,尤其是十年的坚持,这让我非常的佩服!另外,《中诗》的诗歌活动也搞得丰富多彩,我记忆中都有两次了,我很希望在合适的时候《中诗》《女子诗报》两家共同策划举行一次诗歌活动。在此,我代表我个人和《女子诗报》的全体女诗人真心的祝愿《中诗》越办越好。
(二)部分精彩提问(中诗与女子成员互动)
玫瑰之冢提问:欢迎各位诗人能来参加这个活动。我想对各位诗人提出一个问题,也希望各位都能回答一下:在中国,在各位的诗歌创作之路上,是如何看待女权主义这个不可规避的话题的?
晓音回答:这个问题我在上世纪的1994年写过一篇文章《新诗潮中的女性诗歌》专门说到过。伍尔芙在《她们自己的房间》里这词为:女性的、女人的。而作为一个诗人,我更乐意接受前者。对于“女权主义”一说,我倒觉得中国女性在写作上基本忽略了“女权”。艺术是个体生命的表达形式,不管是男人或是女人的。他(她)只代表个体而非某种“权力”。
兰雪回答:女性主义也好,女权主义也罢,飘洋过海来到中国,就成了“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作为从小就在这一口号下成长起来的自己,从没想过,男女不该平等;也从没想过,哪一天,男女就真平等了!因为,我知道,这不是哪一个人振臂一挥,就完事的事儿。它与一个国家的意识形态,上层建筑,以及经济基础密切相关!当然,这种平等,从理论上看,既体现在女性政治权利上要与男性平等,也体现在女性在自我精神与能量上与男性的平等。而随着社会的发展与进步,这种最基本的男女平等意识,又有了新内涵,新变化。那就是女性在争取男女平等的同时,还要注重自我价值的表现,展示女性的独特魅力,挖掘并发挥女性的社会力量。这是一个艰难曲折的过程,也是一个潜移默化,逐渐加深的过程,更是一个社会进步与文明的体现。不管这种进步与文明达到什么程度,作为一种意识形态与社会现实,作为融到我骨子里,血液里,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反映在我的诗写上,就是一种自然而然,由内而外地辐射与流露,没有刻意与呼号。就象爱与悲悯在我的文本中自然流露一样,是一种人性的体现。它流淌在我的血管里,渗透在我的文本中。
馨怡轻舞回答:玫瑰之冢好!在此,很高兴看到您以“诗人”之无性别予以平等称呼。即使有意识也好或者无意识也好,至少在您这里看到“半边天”得以在场意义上的尊重与肯定。从而也说明了我们社会文明以及文化的进步。关于“女权主义”或“女性主义”这一理念议题,在中国,单从微观个案来说,我觉得观念和心态很重要。不管男权还是女权,一切皆以能者为上,新的观念,就是平等。按照中国传统观念的做法,无论大到政治还是小到家庭,女性大多可以很包容或受男权压制(是被动与主动者的关系),而角色互换何以就行不通呢?那就是长久以来所形成不良的心态在作怪。也就是说,男当权在外女主内好像是天经地义的,而一旦女当权男主内就非同小可(所谓的男权主义放不下架子,感觉抬不起头来……),于是,被压迫感立马袭来。其实,说白了就是没有公平地摆正好心态。在我看来,只要更新观念,有了健康心态,性别角色是可以互换的。然而在“未来对人的培养中,不是人为地确定和扩大人的性别特征,而是希望有所谓的社会的和文化意义上的‘男女共体/雌雄同体’的人的个体。同时,把人的发展‘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结合起来,就像《金球的故事》里所表达和描述的那样”《女权主义派别》就是很好的思考。
南岩提问: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在现今越来越偏重个体写作和个体思想的年代,是否是精神匮乏所造成,是否是信仰缺失所造成?谢谢!
晓音回答:其实的发现个体写作是真的,但个体思想还待经历一些时间.因为在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是一个缺少思考的时代。有时候我们说某个人有思想,说是这样说了,但真的他的思想就被我们“看到”或是揣摩到了?其实思想这东西很空很虚的。说起信仰,更值得商榷了,我们有信仰吗?在一个没有“上帝”的民族发展史中,我们想信仰的总是别人的。比如唐代的皇帝以官方的旨意让大和尚唐僧去西天取经,取的什么经?佛经!比如,上世纪初进入中国的基督教、天主教等等的。一个没有信仰的人群,精神从何说起呢?
唐果回答:我觉得跟精神匮乏和信仰无关,是人类文明进步的体现。
兰雪回答:个人认为,个体写作与个体思想,皆与一个社会的民主程度与自由程度有关。也可以说,是一种社会文明与进步的体现。春秋战国时有,盛唐时有,眼下亦是。相反,社会专制化程度越高,这种现象出现得机会越少,譬如清朝文字狱时期。与精神匮乏和信仰缺失,似乎关系不大。
馨怡轻舞回答:个体写作与个体思想与社会繁荣、进步和言论自由有关,与精神匮乏和信仰缺失无关。换言之,是生存现象的潮流和自然趋势。
黄芳回答:个体写作与个体思想就等于精神匮乏信仰缺失?这也太牵强了。而且,何谓个体思想?既然是思想,难道本身就不是一种精神?我是倾向于基督教的。大学时我曾是教堂唱诗班里的一个成员。工作后,也常去做礼拜。多年后,如果我受洗,那一点也不奇怪。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精神并不匮乏信仰也并不缺失的人。但这些年来,我一直坚持个体写作。我对任何大命题大题材都不感兴趣。我就迷醉于个人内心对一花一草一山峦一河流的感受。——观察世界有很多种方式。而审视内心是至关重要的一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