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海子》

马青

《致海子》   （删节版）

------选自《告别共产主义》之《中国记忆》


作者：马青（四川 成都）



看见贫穷、血、尸首、死亡，但不说贫穷的成因
死亡的成因
血的源头
不说尸首来自何处
不说对准太阳穴的枪口
看见未来，但未来只是混沌的模糊的遥远的激情和亢奋

燃烧的“我”
忧郁症加躁狂症的“我”
自己给自己戴上诗歌桂冠的“我”
与屁民顺民贱民愚民猪民没有联系的“我”
与饥饿、户籍制度、言论控制、政治运动没有联系的“我”
与无处不在的密告、举报、跟踪、监视、失踪、暗杀、“喝茶”、“喝咖啡”、“查水表”没有联系的“我”
飘荡在半空的麦子
俯视大地的太阳的儿子

看不见黑幕
看不见刺向黑幕的刀
看不见无人监督、自定游戏规则的持枪抢劫
高举自己高举诗神高举人类灭绝时重生的太阳

“露水”
“暮色”
“饮水食盐的马匹”
“村庄”
“孤独”
“美丽苍白的奶牛”
“走向月亮形的山峰”
“美丽的月光”

情绪
诗意
意象
梦幻
通顺与拗口之间
地面与天空之间
简单明了与故作高深之间

你说，“我们会把幸福当成祖传的职业，放下下手中
痛苦的诗篇”
你说，“顺手摸到的东西越少越好”

官民对立，物价飞涨
呼声壮大成游行抗议示威的人群
要求官民对话的热血青春走向枪口

而你，海子，你说，“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真相在你背后
民生民情民意民怨在你背后
屠刀在你背后
酷刑死刑精神屠杀在你背后
大饥荒时，故乡安徽漫山遍野的白骨在你背后

你用你的诗意空灵想象，你用你的儿女情长，你用你
浪漫伤感美丽的诗行，催眠五零后六零后七零后
八零后九零后零零后
催眠跛脚改革开放中、伪市场经济浪潮中、“黑猫白猫”中、“发家致富奔小康”中、“摸石头过河”中的失败者失意者
你用耐读耐品的唯美的朦胧的诗句催眠红二代红三代官二代官三代星二代星三代军二代军三代之外的卑贱的血液耻辱的血液
你不说大道理不说令人头痛的主义
你把狼奶揉搓成容易消化吸收的面条

你的笔不唱高调，不像郭沫若、郭小川、艾青那样叫喊直白的口号
你把热爱热爱祖国党热爱社会主义高举毛泽东思想转换成看得见摸得到闻得到的既抽象又具象的画面

简单的字
谁都看得懂的字
你用简单的词汇触摸有烟火味的幸福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与世无争，阳光明媚，不抱怨，不质疑、不追问、不穿刺，简单活
没有焦虑紧张愤怒悲伤阴郁沮丧痛苦
没有嫉妒没有仇恨
没有一切负面情绪消极情绪偏激情绪
没有冲突性人格、偏执性人格、疑病性人格、易激怒性人格、
社会退缩性人格 
没有灰暗
阴暗
黑暗
铁血

作为“共和国”二等“公民”隐身阶层农民的后代
作为出身农民的内心自卑的大学生
作为北京城里、高等大学教师队伍里，怀揣农村户口的“老土、土包子、泥腿子、弯脚杆、土弯弯”
作为无法成家立业的失婚族
你不可能看不见城乡二元结构不可能看不见城乡差别
不可能看不见户籍制度
不可能看不见“剪刀差”
不可能听不见农民走进城市走进繁华走进现代化都市时的惊讶、羞愧、尴尬、自惭形秽和手脚无措
不可能看不见没有“五险一金”的农村
没有城市公共福利城市公共设施的农村
没有足球场、篮球场、游泳馆、美术馆、博物馆、羽毛球馆的农村
没有高楼大厦、没有橱窗、没有超市、没有证券交易所、没有
购物中心的农村
没有大专院校的农村
为公有制、计划经济、重工业化牺牲自己的农村
为城里人牺牲自己的农村
文明抛弃文化抛弃教育抛弃医疗人员医疗设施抛弃的农村
河流消失农田消失村落消失的农村
留守儿童留守妇女留守老人成堆的农村

你笔下的农村安静
单纯
沉睡
五谷丰盛
充满土地的味道，粮食的味道
桃花源的味道
你笔下的农民，“在伞中躲开一切，拒绝泪水和回忆”
你吞下心酸吞下屈辱吞下悲哀吞下耻辱吞下真相吞下真话吞下愤怒
你把党刻在你额头上的红字----“农民”----变走
被奴役被压榨被吸血被边缘化被城里人讥笑嘲讽的你给自己穿上
温暖明亮
你假装和城里人一样
甚至，比城里人还阳光幸福
你不关心何时甩掉羞辱你折磨你抑郁你孤独你的农村户口
即便，你拥有北京大学的毕业证
即便，你在北京政法大学教书

作为外地人
你没有走在异地的孤冷
没有站在当地人圈子外站在笑语欢声外的失落焦灼

作为大学老师
你看不见党管教育
你看不见精英教育、应试教育、大学行政化机关化、文科理科分科、高校科研腐败、高校招生腐败
你看不见高考流水线、高考集中营
你看不见高考炼狱

你不是看不见
你是不说

作为知识分子
你不问你是谁
你放弃责任和担当
你以诗歌自宫
你以优美的回肠荡气的诗句和撒旦同流合污
你说，“放弃沉思和智慧，
如果不能带来麦粒”
你用你的诗意为“一切向钱看”站台
你把民选政府和党天下倒进一口染缸乱搅
你说，“全世界的兄弟们
要在麦地里拥抱
东方南方北方和西方”

你看不见在“大兴水利”下哭泣的农村
你看不见在计划生育国策下的哭泣的农村
你看不见“上房揭瓦、赶猪牵牛”
在你眼里，你的家乡“人丁兴旺”

你只关心家人，只和爱自己的家人通信，只关心自己的胃

你所在的八十年代，八十年代思潮所在的那个年代
西方启蒙思想、人性、人道主义、自由、个性盛开的年代   
理想盛开、激情狂奔的年代
同时，在邓设计师“ 让一部分人富起来”的指挥棒下
共产主义让位给官财主义
全民经商全民下海
财富成为成功的唯一标志
财富可以买来尊严买来爱情买来家的温暖
没有财富背书的基因是可耻的基因是不值得遗传下去的基因
没有财富背书的荷尔蒙失去做爱的权利
师道尊严成为过去式
知识成为赚钱的工具
灵魂让位给物质
笑贫不笑娼
找长期饭票的女人不和穷鬼结婚
思想者羞于和数外汇券、美元、人民币的手搭讪
出手阔绰成为新时代的荣耀
时代把教师放在卖茶叶蛋的老妇旁边羞辱捞不到钱的书生
你除了诗人、教书匠这两重身份，你醒目的身份是穷人
两手空空，一无所有的你实在无法彻底变走你的失败感
你的悲痛触目惊心
但你晓得哪些话可说，哪些话不可说，哪些话说了也白说
你把你的真实内心掩藏起来，你把阴暗面、偏激、极端掩藏起来
你把你对这个社会的敌意埋在戈壁滩下
所有负面情绪，你一口吞下
你躲在你的面具下痛苦
你唆使你的面具表演平静、优雅、风度和诗意

你不仅仅不关心人类，你还不关心生养你的土地
不关心和你同为农民的农民兄弟
不关心农村失学儿童
不关心谁扼杀了教育谁扼杀了自由意志独立思考

面对你眼中的“神圣的祖国”
你“停止仰望长空
放弃沉思和智慧”
你不过于追逐物质，你只做“物质的短暂情人”
这样的心愿，让你显得既世俗又脱俗
让那些在进化论、无神论、“猫论”、丛林法则中
撕咬血拼的白猫黑猫们优雅而绅士

你不直接唱红跛脚改革开放
你不直接唱红严控意识形态、放纵经济的“左手持剑右手经商”
你看不见权贵资本主义、权利寻租
在你看来，出身没有高贵卑贱之分
勤劳可以致富
人与人平等
致富与家庭背景无关，与太子党、红二代、官二代无关
在你眼里，嘴巴只用来吃饭，不可以用来声讨抗议
你说，“不能带来麦粒的话，就闭嘴”
你说，“双手劳动，慰藉心灵”

在你的笔下，地球上最智慧的灵长类动物，会反思会忏悔会问无数个为什么的人可以抽掉思想剥离灵魂甩开思考
说话可有可无，思想可有可无，追问可有可无

你笔下的人正是党塑造锻打的人
那个，没有个性的没有自我的全体整齐划一的可以随时被各级组织
抛弃换掉作废的没有灵魂的冰凉的螺丝钉

在你看来，生命权、健康权、居住权、迁徙权、医疗权、受教育的权利、言论自由、人人生而平等，这些都不重要
你眼中的幸福，是麦地和饱满的麦粒
你不直接为“高GDP、高出口创汇、高经济增速、高污染、高耗能、高税负、高房价、高物价、高通货膨胀、高腐败、高贫富差距、高财政收入、高压维稳、低就业率、低工资、低居民收入、低消费、低法治、低人权”唱红
你不直接为“人权等于温饱权、生存权、发展权”唱红
你不直接为“去政治化”唱红
你为诡辩术包上诗的外衣
你用你绿野仙踪般的梦境助推社会和谐
协助撒旦培养脑残

你走向山海关
走向安宁
走向你梦想的永恒
躺在铁轨上，你看见众神把你抬进太阳

你在抑郁中走向死亡
你在死亡秀中成圣
你的诗句被屁民顺民贱民草民愚民猪民吃货脑残大国小民
反复吟诵

你的诗歌让诗歌单纯成轻音乐
雨后森林
田园牧歌
诗人远离沉重
读者远离沉重

诗歌离开大地离开人群离开现实离开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诗歌不再锋利尖锐嘶吼
诗歌倾听时代脉搏的听神经萎缩干枯

诗歌，绵软的轻灵的朦胧的不沾染政治的不揭露真相的
抒情的写意的蝉鸣，你给诗歌的定义
写正能量，写光明面，你给诗歌的视野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成为经典诗句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进入中学课本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代表并影响整整一个时代

读着你的诗----去痛片
止痛片
麻醉剂
柔光镜片
蒙眼布
造梦器
洗脑液
吸食你----催眠大师----制造的
精神鸦片，共产奴隶
享受生活
过自己的日子
不抱怨不追问
远离政治

吸食你制造的精神鸦片，大国小民
忘记最初的梦想
忘记曾经沸腾的热血
看不见特权、特供、“三公消费”、贪污腐败
看不见资源枯竭环境污染全社会道德滑坡
看不见血拆
看不见空气污染、水污染、毒食品
看不见泡沫经济通货膨胀物价飞涨
看不见“新三座大山”
看不见国进民退两极分化

念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只要“面包契约”、不要做人的尊严、不要人权、不要选票的大国小民们下岗、失业、失婚、啃老、失独、拾荒、蜗居、卖身、做卡奴房奴孩奴，旅游休闲养生炒房炒股买车理财比阔炫富做生意跳广场舞

在强国梦强军梦航天梦大国崛起梦民族复兴梦中
在中国梦中
在当官梦移民梦发财梦中
在自在放下轻松看惯习惯恐惧淡定中
吃货、沉默的羔羊们，闭着眼睛，“打着酱油”
抢着红包
约炮
下跪
被剥削
被奴役
被代表！

2015年6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