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孙树国

【父亲】

作者：孙树国

父亲 我的老爸
你终于把爷爷的阶级打翻在地 分他田革他命 你便是最有觉悟的阶级
你是一个被多次举报过的杀人犯 也曾进过拘子 牛棚 尝过牲畜一样的日子
我确认你杀过人 杀多少人无人知晓
一次又一次的被释放 你又是个幸福的人
你是一个可怜的孤独的人 是一个一辈子不敢回老家的人

父亲 我的老爸
你留给我的不仅仅是这世界 还有比这更宝贵的
一份被历史咬的遍体鳞伤“检讨书”
孙淑正 又名孙洪涛 1942年秋参加沂蒙山区武工队
转年在孙家高梁地里向一面旗帜举起了右手
我忘不了 忘不了在你入殓时右手还攥着的拳头

父亲 我的老爸
杀了多少鬼子 巍巍的沂蒙山知道
除了多少汉奸 绵绵的沂水河知道
巍巍的沂蒙山高 绵绵的沂水河长
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
你只有在梦里风吹（那个）草低（哎）见牛羊

父亲 我的老爸
在锦州围点打援 在锦州关起门来打狗
在锦州血和肉是没有阶级的 一样的红 一样惨 不一样的结局
35天生死对话 子弹终于穿过你的颈部飞向远方
你没说流血 你说一股清凉的风顺着脖子吹黄了苞米地
你说 要爬出去 一定要活着出去

父亲 我的老爸
你用那把老战刀把世界劈成俩半
一块是爷爷的 一块留给了自己
爷爷那块叫万恶的旧社会
自己这块叫伟大的新中国

父亲 我的老爸
这一段一段的历史你没讲过
也没有人让你讲过 仿佛原本就没有发生过 你纯厚象一把泥土
你就象空气 可以被遣忘 不可以没有
转业到地方 乡音未改 喝酒的毛病更没改
家很穷 六个孩子 三十六元七角工资哪有下酒菜 就是干拉

父亲 我的老爸
今天告诉你 你喝多时眉宇间有一片红霞（我们都喜欢这么说）
每当红霞升起的时候 我们望“霞”而逃
我不记得你有多么慈祥 我只记得你的爆脾气 倔强得象头狮子
对外人 春风荡漾在你花白的胡茬上
我们开始心痛你 爸你老了

父亲 我的老爸
风暴来了 刮在巴彦苏苏的大地上
刮来了沂蒙山区的一封举报信
你被游街  我只看到你胸前的牌子被吹翻了
至今还压在我的心口上有时隐隐作痛
革命老区养育人民 培育了英雄 也出汉奸 出恶霸

父亲 我的老爸
我记得奶奶去世的时候
你把自己锁在屋里搂着照片哭
娘和我们去砸门 哭声变成了嚎 男人的撕心裂肺
其实奶奶咽气时怎么想？我至今也猜不到
爸 我可怜的老爸 ，你是一个没有妈的孩子 是一个有家不敢回的孤儿

父亲 我的老爸
你的后半生几乎与蜜蜂为伍
那种甜蜜的液体是从你肺里流淌的
撕裂的干咳夹杂着金乌烟的味道
仿佛要把一生的苦难都吐出来
从你异样目光里我读出了世界末日

父亲 我的老爸
你像一根火柴躺在那儿 只是头白了 那一天世界沦陷了
触摸着那双转战大江南北 踏遍白山黑水的
如生活一样瘦骨嶙峋的大脚  依次触摸你的腿和上身
我要把你擦洗干浄 擦去你六十六年的尘缘 轻轻的抚慰你每一个细节
娘说要把你种回泥土里

父亲 我的老爸
又是一年父亲节 咱爷俩蘸着不咸不淡的汉字喝酒
门外下着雨也下着冰雹 你的伤疤还痒吗？咳嗽还有血吗？
其实我有点小恨 我是你身上的芽 你的缺点我全有
你就是一记鞭子 时不时抽得我遍体鳞伤
又一次颤抖着将手伸向你 总想搂住你清瘦的目光

2015.6.20

辛树江

深情感人的诗作。学习欣赏。问好！

水无痕

第一次读到这么深情的诗，缓缓道来，读时泛着淡淡的哀愁，感动！拜读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