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玛（组诗）

默坚

萨玛（组诗）


⊙跋

一

火燕子洒下万道霞光
融化冰山、冰河、冰野、冰岩、冰树，汇成东海之水
部众敲响鱼皮神鼓
吟唱海号子，跳起萨玛

二

天母在云彩之上
三只梅花鹿，三只天鹅陪伴她
女真乌布逊部众，跪下双膝，东海澎湃之声响彻天际


⊙乌布西奔

一

神母乌布西奔
扫平安查干水盗
收降内海巴特恩图女魔
她站在岸边，遥望外海三百石岛
荡服八方，神谕四海
善凝聚在心，保持灿烂
智慧的风吹拂广阔大地
她目光柔情似水，歌舞春风化雨
复仇与杀戮
死亡的快慰在苍鹰俯冲的一刻粉碎
平静的日子，蝴蝶占据天空
草乌花明亮，绿意的奢望点缀无限希翼
跳起来吧，用身、头、肩、手
和乳房、胸
纵情无我，魂寓于血
以血养魂

二

英明罕
乌布西奔大萨满
命望海梅举起一朵朵白云
打开和平时光
女真人的瞳孔里，美与痛是相同的
死亡的主题
与血无关
从这个远方到另一个远方
恐惧和笑声相伴
乌布西奔的谕旨是碾碎任何风云变幻的神判
平息了东海疆土的争吵、厮杀
和欲念的放纵
在静寂安详中，一场雪
覆盖大地，蓝色的海洋，鸥鸟儿啼鸣挽歌的落日


⊙熊熊燃烧的篝火

深夜篝火熊熊燃烧
人们醉在岩石旁，梦呓缓缓流向静夜的深处
抵达以一种慢
承载
星辰忽明忽暗的光芒
命运的雪花
不再寒冷，氏族的雨水一滴就足够
灵魂的图案是打不碎的记忆
候鸟飞过群山
飞过河流
飞过蛮荒的大地
盘旋在头顶
那被疑问的旅程徊游的孤独，九纹雀，白天鹅
还有布鲁昆鸟
在迁徙的路上洒下茫茫的诗意
家，在锡霍特山
梦，跨越浩瀚的大海


⊙锡霍特山

阳光锤炼的夏天
东北虎，雪豹，狼，驼鹿，岩羊，狍子
穿过一条山谷，万物的领地
树木的绿转换哗哗的声响，隐秘的眼睛窥探死亡的时间
水声从森林里传出
血色忧伤的美，被膜拜
孩子从一片树叶背后露出脑袋
联想涛声的大海
山峦绵延，森林茂密，野兽的家园
只不过是一滴血的重量
寂静的风暴漫步岭上，时间像一只小蜂雀
一闪即逝
一群春天的白天鹅，不知来自那里
千年迁徙，放弃的不仅仅是流水与家园
一个童话的民族
再次身披兽服，走在回家的路上


⊙灵魂的胎记

倒影已不再，死被茫然地攥紧
站在水上的神无能为力
乌勒哈尔斑雀，灰鲸和羚羊
消失在一场大雪中
海岸重叠冷冷的虚空
群山平淡的恐惧，阳光与头顶的蓝
炼化一条千里生命之路
故乡留在祖宗的记忆里，纵身一跃的领地
妈妈神的英雄故事口口相传
成为族人的胎记


⊙故乡是一个回不去的地址

故乡是孤独的
锡霍特山是孤独的，成为女真人情感的诅咒
祖居之地，被外族掠夺
部族四分五裂
故乡是一个再也没回去的地址
梦，似幽灵
萨满的鼓声，敲打在心上
在萨玛之舞中带着山风和东海的碧浪
让人忘我
梦幻的舞姿漾开沧桑的唱腔
锡霍特啊
你在岁月的远方
你崖下的大海，涌动亘古不息的涛声
金雕由故乡来
俯仰之翼，鼓动心底的影子
收紧碧绿的美


⊙马尔卡白树

一

小屋是马尔卡白树搭建
树皮的清香，浸透一个又一个童年
海神伴着日月
恩赐东海的故土，虎豹的足迹远离村庄
每天从东海上看见你
大地的使者
阿玛沿着光的指引，跪向海
跪向蓝天
鱼奉献死亡的鲜味，火来自内脏的油
地平线远在天边
又近在眼前
数不清的日子，水浪闪烁珠光
通灵的夜晚
大家一起唱，部族的欢腾
擦亮死者的眼睛
擦亮海参崴大海滨的天空

二

月亮跨过东海，照亮森林
穿行林中的影子
不紧不慢，石头裸露黑黝黝的轮廓
此时，不需要想象力，在这安静的世界
神住在海上
部众住在山里
鸟儿在界限的边缘飞翔
乌尔卡白树紧握着银色的光，时值深秋
叶子悄悄的飘落
踩在脚下，发出咔嚓一声的哀叹
男人的身影穿着兽皮
他们摸到黑暗的深处，轻轻推开白树皮的家门
星星在天空监视他们，这些暗战的猎人
活着回来
是部落莫大的幸事
点起篝火，欢腾是一次盛大的节日

三

在白树年轮的时间里，几千年的梦
漫卷于地平线之上
阿玛就像白树，养育狂想和激情
面对东海
面对锡霍特山，太阳从东海升起，一朵又一朵雪花
如痴如醉
白色的天空
白色的大地
白色的家园，白发如雪的阿玛
站在山顶，抚平
大海滚荡的内心


⊙吉伦草

低俯沙沙的声音，如浪，如涛，一望无际的汹涌
吉伦草穿过茫茫的生死
游荡一条弯曲的路，没有人注意它的纵深
它默默转动世界
隐藏一个个古老久远的故事
男人们修复生活的方向，女人们打磨日子的细节
吉伦草的路
抹平一个又一个草浪的心情
名字写在草上
季节的露珠锁住天之白云，锁住彩虹
喃喃细语的风
俯下身影，爱恨情仇弥合辽阔的岁月


⊙迎日莲

一

生长下去吧
秋天枯黄，春天翠绿
你如部族的魂灵，绵延不绝
10个世纪，在东北亚广袤的黑土地上
在黑龙江流域、大兴安岭、锡霍特山脉、日本海
和鄂霍次克海岸，以及库页岛
上下岩崖如飞
缚鹿擒隼不言重
横刀立马，掩袭撕杀
摧枯拉朽
四海升平
草木苏醒万物
覆下累累白骨滋生迎日莲
闪耀神性的光芒

二

迎日莲啊，迎日莲
隐忍呻吟的花，死亡养育的花
血染的土地
你是灵魂的绽放
生与死交相辉映的梦，你包纳有名和无名的人生
灿烂如海
花瓣上震荡风暴的呐喊
仰望太阳
露珠滚动在叶子上，一滴滴落下来
一种美
击穿一部史诗的词语
摇曳紫色的幻象
辽阔的山河，秋天再一次金黄而透明


⊙沙吉科尔花

一

东海部族的女人
谁不爱花
九纹雀落在花枝上，羽毛闪着五顔六色的光
沙吉科尔花倚着沙吉科尔花
竞相开放
什么也不说，花香溢满整个春天
乌布西奔妈妈
从不践踏一枚花朵
部族的女人从不践踏一枚花朵

二

花是一种心醉
花是庆祝胜利的奖环，花是英雄的花
花香中的日子让人安详
女人裸露乳房喂养孩子
男人珍藏一朵小花
梦的颜色是花一样的粉红
血也是花
一朵生命之花
犹如战争的旗语，在风中猎猎飘荡

三

大山的女人，海滩的男人
山谷月光盈盈
大海阳光万丈
用花布置爱的小屋，把芳香洒满生活的角落
依偎花的窈窕
破译历史，一朵花的美
静立于世纪之外
又深陷世纪的內部
一枚被秘密相认的花朵，深邃史诗的绚丽



⊙德烟阿林洞窟

一

茫茫德烟阿林山，养育绵绵不绝的生命
俊美的石头
挺拔的树木，死亡是一道闪电
镶嵌石头里的魂灵
比石头坚硬，比大山伟岸
特尔沁、特尔滨、都尔芹③接过乌布西奔妈妈的权杖
在神灵的佑护和启发下
执掌乌布逊部和东海九部联盟
用乌布西奔创造的画图符号——东海绘形字
将妈妈的事迹镌刻在德烟阿林洞窟
光耀山河
永世传颂她的功绩
一年四时祭祀
死亡的美，高于山，阔于海

二

苍鹰飞旋在山间，鸥鸟儿站在海浪之上
萨玛之舞
通天，通地，通神，通灵
乌布西奔妈妈永远陪伴着族群部众
洞窟是氏族的圣地
德烟阿林，氏族的灵魂记忆
碧蓝的天空在上
辽阔的大地在下
女真人千年一叹
古老的故事，变的模糊
只有传唱的史诗成为共同的魂灵

三

山下的河流，远方的大海
众神离群索居，陌路的山川，唯有思念成为心经
乌布西奔妈妈保佑乌苏里江两岸的族群
幸福安宁
德烟阿林洞窟
深埋在蔓草之中，迎春花
一半向东开
一半向西开
伟大的太阳之女
氏族的智慧妈妈，萨玛妈妈
酋长妈妈
热爱春天的妈妈
横刀立马的妈妈，一统四海的妈妈
德烟阿林，阳光洒满的山林
妈妈神回到一首诗里
亲爱的妈妈
人们生生世世咏颂你


⊙记

一

乌云在头顶，太阳在心间
听从神的旨意
脸上涂上兽血，戴上神帽、穿上神衣骨服、披鸟羽翎、鱼鳞披肩
振骨为铃，人神一体
黄蜂、龟、四足蛇和所有的虫、兽保护在左右
祭天，祭祖，祭神

二

东海女真的背影已远去
19世纪国族变迁
中俄疆域重划，乌苏里江东西两岸族人永世分离
无法祭祖，祭拜先人圣迹，成为族人心中的剧痛
后裔迁徙
演变成满族、赫哲，鄂伦春
脉脉相传


⊙尾声

女萨满打开胸前‘托里’铜镜——太阳的魂魄
用光芒照亮部落
护佑部族
呼古牙格
呼古牙格
传递信息的棒棰鸟神
报春迎新的布谷鸟神
展翅飞翔
敬请部落的保护神灵，接受部众的祭奠
点燃篝火，跳起‘鲁日给勒’舞
欢呼声此起彼伏
歌声直冲云霄，天地缥缈着无尽的爱
生命的鲜花在旷野盛放
大海涌动着微澜
2016.4.15——4.18

①萨玛即萨满，女真人的一种宗教。
②锡霍特山，女真人的祖居之地，现位于俄罗斯境内。居住在俄罗斯境内的女真人被称为那乃。
③特尔沁、特尔滨、都尔芹是乌布西奔的三个弟子，乌布西奔去世后，由她们三人共同掌管乌布逊部落和九部联盟。

二毛九

很大气的诗组，相当给力的诗篇。
“故乡是一个回不去的地址”尤其喜欢这一个
学习了。
问好诗友。

唐晚词

我仔细地读完了这一组诗歌，用去了半个小时，可以说，这是一组宏篇，力度及深度有与众不同的感觉，同时，在风土人情，神秘的地方进行了进一步的揭示。如果没有纵观全局的功力，很难写出这种纵横驰骋的诗组。这一组可以说用厚重和沉着著称，读后让我大汗淋漓，为什么呢，写得开宽，辽远，或者说一望无际：
⊙锡霍特山

阳光锤炼的夏天
东北虎，雪豹，狼，驼鹿，岩羊，狍子
穿过一条山谷，万物的领地
树木的绿转换哗哗的声响，隐秘的眼睛窥探死亡的时间
水声从森林里传出
血色忧伤的美，被膜拜
孩子从一片树叶背后露出脑袋
联想涛声的大海
山峦绵延，森林茂密，野兽的家园
只不过是一滴血的重量
寂静的风暴漫步岭上，时间像一只小蜂雀
一闪即逝
一群春天的白天鹅，不知来自那里
千年迁徙，放弃的不仅仅是流水与家园
一个童话的民族
再次身披兽服，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么沉着而厚重的诗歌，全篇可以随意挑出来。十分的棒！
我直接精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