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馑接三年，极左稍收敛，城乡现生机，黎民渐饱暖。饱暖思斗争，庙堂复折腾，无穷其乐事，与斗天地人。邑中三干集[1]，连日聆敌情，这厢擒牛鬼，那厢冒蛇神。烽烟遍地起，永中[2]犹安宁，吾校非孤岛，何能独太平。校长睡不稳，中夜久思忖，无为即右倾，潮起当跟进。跟进何着手，仍循老套走？众鸟已惊弓，成效恐难有。互讦大字报，雷大雨点小，琐碎罗列多，定谳钢鞭少。忽思小年轻，校园四先生，恃才每傲物，领导亦看轻。小资久浸染，文艺酷爱深，《黄河》多声部，一鸣长骄矜。周末常同行，远足黑山岭，攀岩惊牧童，公社曾查问。深山去作甚，口说无凭证，但看其派头，反心可推定。凭证又何难，只当菜一盘，十年习书法，在我指掌间。官场谁不晓，凡事往左靠，左边棉花包，右边大粪窖。悄然布网罗，目标浑不觉，夜深人静时，有司围中学。四人高喊冤，差人更紧索，何罪汝自知，哪用多话说。豺狼现原形，敢不速招认，铁证在眼前，四个备课本。本里有何异，逐一为翻开，不甚显眼处，一行蝇头楷。四本连成诗，四行各一句，作者宋公明，浔阳刀笔吏[3]。反诗四合一，句句有深意，笔迹一看知，铁案无疑义。树静风欲摇，敌特潜我校，联络手段刁，反诗为暗号。敌特入监牢，永中传捷报，校长乘东风，八方作报告。四人终不服，经年频申诉，惊动公安厅，始觉或有误。派来包青天，笔迹专家组，仿体小儿科，一验便清楚。石头高高举，孰料砸自己，先生洗冤时，校长入囹圄。校长虽过分，终是为革命，坐牢一年多，保外医毛病。祸事虽熬过，公职已出脱[4]，腆颜寻零工，仰仗兄弟伙。转眼二十春，神州日色新，平反大潮起，小城亦相跟。积案高如山，择要甄其冤，今日常委会，议定即会签。夹带永中案，一摞一风翻，诸公皆会意，举手即过关。忽闻喧嚷声，闯入不速客，门卫不及拦，径入会议室。汹汹气势高，呼喝未可止，大声报姓名，先生甲之子。昨晚得消息，特来问一事，此案早平反，何来第二次？定夺在诸公，我说须无用，但请缚我爸，先往牢城送。倘不先缚他，汝等已枉法，告到北京城，老子也不怕。言罢扬长去，诸公面面觑，一掷转乾坤，竟是小儿语。
[1] 县、区、公社三级干部会简称三干会。
[2] 吾乡大跃进中创办永兴中学，简称“永中”。
[3] 见《水浒传》第三十九回。宋江浔阳楼题“反诗”曰：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4] 川话：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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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6 16:37:3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