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的诗

方塘

两个心神不宁的人

两个心神不宁的人
一个姓左。一个叫右
一个在天空打盹。一个在湖里看鱼
一个在雨中行走。一个喃喃自语

一座岛屿偶然出现
更多时刻，是大雪封山般的寂静
远处来的书信放在桌上
越来越厚

视线不可及之处
远山上的积雪，越来越薄
2017.1.21

荒野上的鸽子

现在这片荒野上，只剩下
这群鸽子

黑色的鸽子，挤在一起
远远看着，像一团跌落地面的乌云
晴朗的路上，现在只有
三个人走着
三个不说话的人，谁都害怕
一开口就会把眼前的宁静
惊散

它们为什么一去不回
时光早已长发及腰

我有时会想起祖母，她一生中
从未见过黑色的鸽子
她一生中，只喝过我的两次喜酒
一次是出生。另一次是
满月

现在在这片荒野上，我和这群鸽子
互相打量。我把双手张开
好让它们看起来像一对翅膀

现在，我只需要一阵风了
现在，只要风一吹动，我就可以飞起来
像年少时做过的梦一样
从一棵树上，飞到另一棵树上
2017.2.12

安静

没有什么
比在寂静的下午拆开一封来自远方的
书信更让人觉得安静了

如果恰好有一缕阳光
透过轻薄的树叶映照在水面之上
而水面就在眼前悠悠晃动
诱惑着我们卷起裤脚，缓慢地走入水中

好像我们生来就是一只
湿滑的水生动物

直到一滴水珠从晴朗的天空里
滴落下来。直到夜色翻卷
把眼前的时光覆盖

也没有什么
比眼前的宽广更让人怀念
2017.2.12

春天了

我决定坐下来
一点一点拆开缝在这些枝条上的绷带
春天裹在里面
像一个苍白衰弱的孩子

我决定拒绝所有的邀请
就这么静静地坐在杉木做的门槛上
等着南风翻过眼前的山坡

等着洁白的羊群从我的头顶跑过
等着燕子归来
在我蓬乱的头发里住下来
我就这么静静地坐在村口的小桥上
等着红尾巴的鱼生出它们的第一个孩子
然后继续等着我六岁的女儿
用彩色的画笔
画出我年青时候的模样

安扬，我从没这么幸福过
安扬，我怀里的马匹也就要苏醒了

如果我在午后昏昏睡着
也请别嘲笑我
2017.2.14

南山

我的南山
不是马頔哼哼唧唧的那座
也不是陶渊明摘菊花时看见的那座
我的南山，在双溪之间
春来绿如蓝，冬时雪如花

一万种植物在山坡上生长
九千种动物在山谷里跳跃
一个人在树下劈柴
练字。读诗
我的南山足够繁华
不需要有更多的访客带着酒肉
前来经过

白色的鸟扑闪着翅膀
在日落之前，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上
它们不像我们
出一次远门就迷一次路
有时

我的南山也会低下它的脊梁
好让月亮快快爬上来

南山啊，我确信每一次触摸你的崖壁
都是真的，郁葱的南山
每一次站在你的眼前，我都会忘记
我正一点点老去
2017.2.14

水

绿的水，蓝的水
丰满如八月孕妇的水
瘦削如大病一场的水
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在一场暴雨之前
在星期天的下午，在我刚好打开窗
等待绿衣裳的邮差，骑着他的
绿色单车经过窗下
盛开的蔷薇

水渐渐涌上来
把往日的悲伤带走
我张开双手，浮在水面上

像一艘被人遗忘的船
绿的水，蓝的水
从左眼淌到右眼，从白昼淌到夜晚

大水深处，我静静躺着
一群红色的鲸鱼游过，透过它们的阴影
我看见水面上另一个我
正朝下张望

好像四十年来，我们彼此失散
而今在此时相遇
2017.2.14

阅读一封信

趁雨还没来，先推开
窗前的这些树
四十年来，它们一直如此葱郁
这实在让人忌妒

风吹过，那此沙沙作响的叶子
提醒我，万物都在一日三省
“何况你是个路人”
四十年来，我离故乡日远
那棵堂屋前的枣树
前年见时，尚结有三五红果
去年已踪影全无，那些
村里遇见的大小孩子
我概不认识

眼前的书信等着我拆开
淡黄的信封，像
一片田野，里面隐藏着什么
秘密，或是私语，我如果打开
将面临的是欣喜
或是忧伤

一些子虚乌有的人
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
我抬头，看见他们的背影
都像我三十年前，那时，我整日梦想骑白马
日行千里，赶赴春天的桃花谷

叶子再沙沙作响，雨就要
来了
2017.2.21

屋顶上的孩子

屋顶上的孩子
皮肤黑得像冬日的夜晚
他安静的坐在屋脊上，一会
像一株松树。一会
像一株水杉

天空里仅剩下三颗星星
暗淡而沉默。好像
随时要熄灭。好像
随时要落下来

屋顶上的孩子，把双手
举过头顶，等着落下的第一滴雨水

这一滴穿过月亮而来的
雨水。这一滴在夜晚光芒闪烁的
雨水。将安静地落在
他的眼里

将澎湃如愤怒的大海
但不会有人看见

屋顶上的孩子，看见远处的城镇
灯火辉煌。看见有人开门
抱住返乡的游子

谁会鱼跃而上
谁会携带一壶温好的米酒
但屋顶上，空旷得好像空无一人

屋顶上的孩子，默默的
好似从不曾存在
2017.2.22

白发

一根白发在镜子中
分开时光而来，有劈荆斩棘的力量
被指尖触碰。每一次触碰
都有一些旧事
被梦见

比如初中时错过的列车
比如松林中遇见怀抱坚果的松鼠
比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把堤岸冲走，那些
被围护的禾苗，和父亲一起
在雨中弓着腰身逆行

四十岁，每天都有更多的钥匙
丢失。院中虚拟的花朵总是迟于时令开放
为何不惑之年，我还不能
圆儿时封侯之梦

一根白发在镜子中
每日清晨，它坚持第一个
问候我。之后才是
洗脸，刷牙。之后才是隐入人流
假装脚步轻捷，穿过城南
到热闹的城北，与人
饮茶，叙旧

我羞于向你说出
又不敢连根拔起

很快会有更多的白发吗
终有一天我会
这样大声地告诉自己：山路元无雨
何不慢些走。何不安静地
看天上的一朵流云开出
花朵的模样
2017.2.22

陌生人

我站在你跟前
就好像我已认识你许久

酒瓶倒在地上
和你的影子躺在一起
黄昏还没来，还有足够的时光
啜饮旧事。但你会

开口述说你的悲欢吗
在你的眼睛里，我看见一座大海
翻涌着滚滚波涛。我看见
一些火焰在波涛上
沉沉浮浮

陌生人，请到我的院子里
坐下。四方来的风和花朵
已盛妆恭候。陌生人，请再给我十分钟
让我去遥远的集市沽一壶水酒

夜色弥漫
就好像我已认识你许久

酒醉后各奔东西
临别前互道珍重

陌生人
就好像我已认识你许久
2017.2.27

会不会太晚

现在才开始
在眼前的石头上坐下来
给你写一封长信
字迹潦草，思绪零乱，句号和逗号
相互纠缠。眼前的风吹过来
树叶落入阴影

远山远呀
河山壮丽又辽阔
蜀道难呀，青天高高在上
我现在才开始，把祖父留下的线装典籍取出
在其中的一页，记载着缩地术
在另一页，记载着
穿墙术

会不会太晚，从今夜开始
我化身为一只金黄老虎
守在你的傍晚
陌生人前来，须要经过我的三声盘问
亲人们前来，须要饮下
我从故乡带来的
三杯米酒

若你把我遗忘的理想收起
四十年来，它始终明亮，始终孤独

说孤独是多么可耻的事
不说孤独是多么无耻的事呀
我在墙上画一只蝴蝶
它多像你
2017.3.1

上帝的孩子

不信上帝的孩子，站在
耶酥的神像前，哭着说出自己的愿望

三个唱诗班的孩子停下吟唱
其中一个向他点点头
第二个向他招招手
最后的一个走上前来，搂着
他的肩膀

这都是虚构的。三月才开始
春天还未醒。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没有谁停下脚步。星期天
还没到。耶酥
还在远方

空荡荡的田野上，柳丝
还不够长。黑翅膀的燕子，还在它的旅途

一辆喷火的列车驶过
说出来的愿望就被风吹散了
吹散愿望的风，就要被雨水打湿了
不信上帝的孩子，现在双手捧着雨水
在空荡荡的田野上奔跑

这都是虚构的。我骑着白马
正从熄灭的战场归来

风吹过来就成了雨
雨落下的地方就是村庄
村庄里的每一个人都那么像耶酥

但这个孩子捧着雨水
一直在空荡荡的田野上游荡
2017.3.2

春雨

春雨连绵不尽
春雨浩浩荡荡

热爱它的人走在风里
嫌弃它的人关好窗门
但春雨声色不动
诗人的年轻儿子，手捧一滴雨水
想起昨夜的火焰

隐藏在火焰中的老虎
明亮而孤独

春雨流淌，万物洁净
春雨浩荡，山林欣喜
农夫的年轻儿子，手捧一滴雨水
想起秋日的收成

从晨到夕
从父亲的脊梁到远处的山岗
当我每一次抬眼看时
春雨正缓慢落下

这个春天，为何如此湿润
2017.3.19

风车

看，风车
巨大的橙色的风车
我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列火车的身影
它在无数的山脉中穿行
而每一座山上
都有一架风车迎风招展

每架风车里都坐着一个黑皮肤的孩子
他们满脸忧伤，看着脚下的大河
川流不息。川流
不息地，奔向大海那无止境的
欲望

风车旋转，在它落下的阴影里
脚步匆匆的行人出现又消失

这里没有停歇之处
吹动风车的风，也会把路过的旅途
吹走。除非，你敢于开口说出
自己的孤独

天边并非遥不可及
但有多少人，真的敢于义无反顾地
朝终点奔跑

旋转的风车偶尔低垂着头
它的影子落在地上
夜晚即将来临
2017.3.19

花朵

花朵在雨中开放
它们成群结队地朝天空奔跑

腐朽木头上的黑色云耳
也不甘寂寞
它伸出无数的手，在空中弹奏
昨日的流水
和刚刚产生的愿望

如果一只乌鸦被惊醒
我该收留它吗

如果一朵花来到我的手心
我该握紧它吗
春天深处的一座果园
我许诺过你的红色果实
还很遥远

在甜蜜的树梢上
蜜蜂正要与它的爱人
告别

这一切短暂的美
一旦被想起，便难以被抹去
2017.3.20

风雨无阻

清晨时说天将放晴
日暮时说风雨无阻

像一个真正的老人一样
裹紧衣裳。袖里的春风猎猎作响
就要苏醒的柳枝，和已经启程的燕子
在告别的路口互相叮嘱

你要记得去年的旧时光啊
但故乡容颜已改
出生的屋子已破败不堪
远去的航船已经抵达彼岸
它们不再回来

路上遇见的人都很陌生
梦里看见的春天
还没到来

我站在虚构的码头上
等一位邮差从人群中出现

夜色就要落下来
我站在虚构的码头上
怀抱着风雨无阻的决心
等待月亮升起来

只有月亮不分彼此
三千年来，八千里外，不管有人初生
或是刚刚死去，它都
一样明亮
2017.3.23

一只洁白的鹅

在清晨的路上
我遇见一只洁白的鹅

远处的炊烟还没升起来
太阳还躲在海波里
两个陌生人的问候
还在睡梦中

我藏好内心的火焰
想等着它先走

整个天空下，就它洁白
整个清晨，就只有我和它
站在孤独的天空下
等着对方先走

直到钟声响起
一万个人和羊群从四面的草丛里
冒出来

我正要抬腿逃跑
它也开始扇动洁白的翅膀
然后飞了起来

现在，只剩下我在天空下奔跑
从一座山跑向另一座山
从一条河奔向另一条河
我从很多人的身体里跑过
没有人拦住我

洁白的鹅已消失
大地上，剩下它漫长的阴影
2017.03.24

你怎么还没死去

你怎么还没死去
当我走入清晨，在浓雾弥漫的
湖边散步。我确信
空气中传来这样的诘问

作为一个农夫
我还没有学会稻谷的爱情
作为一个父亲
我还没有教会女儿，如何成为
一个母亲

作为一个诗人
我还没有写好一首真正的诗
作为一个陌生的旅客
我还没有
和疲惫的火车一一道别

早安啊。我朝湖面上飞过的鸟
点头问好。它听没听见
有什么关系

我终将要死去
但不是现在。此刻我开心地
穿过湖边的小径。一些明亮的花朵
在露水中盛开。它们
还在沉睡

它们很快就会醒来
2017.4.25

十四行诗

问你的眼眸何以没有尘世
——噢，因为不看

假意不知晓你挂在柳梢的忧愁
正被四月的雨水淋湿
夜莺，我在纸上画下你的歌唱
假意我是风姿倜傥的王子
正被她无端爱恋

雨夜里巴山连着蜀道
梭罗河水淌着归途
沉睡的女子，我就要踏入你的梦土
在旷无人迹的山谷里
盗走你的平生

留下风妆点你的眉目
留下湖水，长驻在你的眼眸
2017.4.26

饮酒者

酒瓶里空空如也
岁月早已被络绎不绝的旅途饮尽

黑夜也是。灯下的诗人
把笔插入蓝色口袋
现在，他站立在窗口，无尽的夜色
涌入他的喉咙，最终深入
他的童年

真正饮酒的人还在远处
那里四季花开如春
整个城市，只有一座酒馆从不打烊
也只有一个人
拒绝了所有的搭讪

五月已经来临
他和灯下的诗人遥相响应
他们从未相遇，也从未
分离

面对来访者，我
不能开口说出他们的名字
2017.5.2

神秘园

秘密们围拢过来
黑的白的胖得瘦的，挤成一团
等着台上的人
给它们讲述下一个秘密

神秘园里漆黑一片
这无疑是最适合讲述秘密的时刻
我也伸长了脖子，等着有谁
吐露掩饰已久的真相

黑暗中不小心触碰到的手指
像松尖一样，尖锐
而敏感

谁能够在水中
屏着呼吸，直到黎明来临
明亮的太阳，想必听够了秘密

下一个夜晚
被更多苍白的人期待
2017.5.2

大雨之日

既已立夏
为何仍大雨如注

成群的长须鲸随雨而来
它们带来大海的秘密——
在不可预知的深处
一群小丑鱼
正密谋要拥戴我为悲伤的王

微风缓慢吹拂
祝辞已准备好了
就等我沉入梦乡

那是一座柔软的岛屿
在我的内心，它旋转着
并且发出灿烂的光芒
就好像

我所有的理想都已崩溃
而它是我唯一的归宿

就好像
我养了多年的黄金老虎
都是纸老虎
2017.5.7

风

这个清晨，是风言风语
还是风声鹤唳，让人不知所措

一驶而过的红色公交车后面
那面目模糊的年青人
正低声唉叹

他还这么年青
有足够的时光，前往遥远的山中
该低头唉叹的是我，我已
如此衰老

我已如此衰老
只能随风逐流。风往东吹
我便只能东施效颦。风往西吹
我便只能日薄西山

一场大雨落下来
在风的后面，它已隐匿了多年
现在，它用力地敲打着
我的窗子

森林中的万物，和无助的神一起
睡着了

但我不能告诉你
眼前的这场大雨，就要带着我
去往乌黑的大海深处
2017.5.11

抬头

抬头看见天空碧蓝
一轮圆月高悬四方

风安静地吹着
那些贸然的闯入者深陷湖水
谁会在黎明前出现
并扔下石头

还有人深陷梦中
金色的梦，有很多鸟在飞舞

我期待能成为其中的一只
有宽阔的翅膀
可以飞越关山三千里
或四十年
光阴

遇见年青的父亲
像遇见五月的雨水

再抬头已见圆月西斜
它才刚刚升起，就要落山了

那山不是我的
这圆月也不是我的
剩下一匹失途的马
在手里奔跑
2017.5.12

乌黑

我以乌黑之药
在夜暮之后，医治过往行人

望其混浊之眼
闻其烦忧之心
问其所遇见的其它旅客
是否都痼疾缠身

最后一切迟迟下不了定断
乌黑之药握在手里，就快要被风吹散
夜色也愈加深沉
远处灯火璀璨，但与医治无关

一朵向日葵从山坡上走来
它乌黑的内心，等着
开放

但我医治不了眼前的流水
它们满怀幽怨
就好像，我是抽刀断水的人

月亮就要从山岗后出来
它一来，我就得消失了

我也可以躺下来
躺在水里，或者躺在向日葵的忧伤里
假装这就是温暖的村庄
父亲的，恋人的
金黄老虎的，盛开的五月的
村庄

并且
假装你们看不见我
2017.5.16

路牌

我就站在路牌下
等车过来。那红白夹杂的五路公交车
每隔半小时，便为我送来一些
陌生的人

有些人又低着头从我眼前远走
在车再次驶去之时
我看见，其中一个青衣的少年
回头看了看我身边的路牌
并轻声读道
山重水复，天遥地远

每天清晨，我站在路牌下
看天上的云从白到黑
云里有人在写诗
但从没人读出来，我也不能

开口说出路牌的秘密
它站在这里。站在这株茂盛的榆树下
就在今天，它已看见一位英俊的少年
死于一辆飞驰而过的卡车
而三位结伴而行的少女
相约明日返回大海

除了隐身在路牌的阴影中
我无力阻挡夜晚降临

现在，末班车就要来了
我应该转身离开
还是更深地躲入路牌的
金属身体
2017.5.17

雏菊

我从没见过这么热闹的花朵
一朵挨着一朵，开满眼前的花园
也开满所走过的每一个白天

开满无眠的夜晚。我关上窗
它们就开在灯光里
我把圆而白的月亮推开，它们就开在树梢上

就好像是一万个金黄的太阳
在热烈地讨论，今天，谁是第一个醒来的人
只有不怕被它灼伤的人
才能接近它

或者是不怕孤寂的人，他以空虚之手
抱走所有的雏菊
现在，他可以把它们重新种在土中
并且用他目光里深藏的湖水
洗去枝叶上的尘埃

多么动荡的光阴
我所没见过的，远不止眼前这些
但金黄的雏菊开满逝去的来途
这已足够
2017.5.21

露珠

一滴露珠是无力的
但如果千万颗露珠一起落下来呢

就如此刻，月亮高悬天空
所有的星辰围绕四周。如果它们全部化为露珠
朝我们的心头落下来。那我们
是否还有足够的
勇气

写完眼前的书信。又或者
只是一颗露珠落在我们的眼里，却惊醒了
内心埋葬的湖泊。瞬间风雨大作
湖水翻卷。心之孤舟
四处飘荡

我只想在黎明时分，完好无损地
穿过梦想的村庄

但越是这样的时刻，露珠
越是密集，它们在树枝上抱成团
在草尖上簇拥
在道路上排成整齐的军团

不依不饶地
想要经历我们所有的波折
2017.5.23


风吹动石头

风吹动石头
上山。此刻，月亮在山岗上
一动不动。它的白
一尘不染

黑着脸的孩子坐在水边
他看见水中的影子
游来游去
他多想开口让他们
安静。但他在来之前，已经
向天空发过誓言
要保持
沉默

谁把山上的松树全部砍倒
无家可归的松鼠们都跑过来
今夜，我们和它们
彼此依靠

它们毛绒绒的长尾巴
恰好可以收藏我们的旧梦
而我们，可以把风吹来的石头
带回梦里

梦很轻。石头很重
另一些时候，石头很白
梦很黑
2017.6.10

旧时光

我把旧时光折起来
全都寄给你

如果你闭上眼睛
你将会看见它们明亮的光芒
在风中闪烁
就好像是大海深处的游鱼
在波涛中穿梭

月亮升起来
院子中的鸢尾花开了一朵
又灭了一朵
我总是记不住它们的样子

你在哪里
你已经获知了永生的密码吗

泉水深处，那些蓝色的精灵
在快乐地跳舞。它们
没有昨天

我把旧时光全都寄给了你
现在，我也没有了昨天

你会恨我吗
或者，你会很端正地坐在窗前
给我写一封回信，告诉我
你的下午很美好

如果你知道我在哪里
那么在某个清晨，我将看见绿衣的邮差
出现在弯曲的小径
2017.6.12

遇见马

白的马。黄的马
胖的马。瘦的马
在清晨，我向所遇见的每一匹马
陈述内心的愿望

我不期待它们会带我远走
清晨的风落在肩头
让我想起曾经的山谷，那是山风的家
它们守立必经之路，吹拂万物
以及失途的旅人

清晨的月亮是湿的
所以我不能寄给你
但我可以向你描述眼前的安静
一个人走入树阴里
之后消失不见的
还有灯火

清晨的马，终究会
一匹接着一匹地走远
但太阳也会升起来，然后，会有
硕大的光芒，把眼前的幽暗
驱走

我该返回
而不是裹挟在人群中
这新的一天，并不属于我
2017.6.20

停止

落下的雨
已经停止再继续滑落

院中盛开的花，在雨后格外娇艳
但我数一朵，便熄灭一朵
现在，只剩下空旷
天空有如大海，蓝的让人
想大哭一场

抱着苍翠的大树
哭。它们，从白天到晚上
一直沉默。但它们并不是无话可说
这我知道。它们只是
怕惊醒旅馆中那个
沉睡的过客

那是一个安静的人
他骑着老虎而来，金黄的向日葵
裹住他。但到了夜晚
月光弥漫。他就在月光中
写漫长的家书

茂密的树叶中，一群灰色的鸽子
扑闪着翅膀。它们马上
就要飞走

时光正在停止
我们真的能够
假装眼前所见万物都是流水吗
2017.6.26


静夜思

月亮就要升起来了吗
山岗们已经停止讨论白日遇见的过客
一只长羽毛的鸟
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
它的翅膀簌簌发抖
但它所飞过的树枝都纹丝不动

唯有阔大的叶子涌过来
把我盖住，也把
我所问候过的林间万物盖住
现在，我就像躺在无数柔软的羽毛里
等着一只长生不老的老虎来
把我吞没

我曾经害怕安静地死去
但此刻，我依恋于身旁安静的露水
它们晶莹，澄澈，就好像
随时会化身为林中少女

此刻，月亮还没升起来
但已经有无数个明天的月亮
提前落下来，一口井
被打开，现在，所有不安的事物
都被井水隐藏

不要问我，还有谁经过这里
且双眼已洞察一切
2017.6.30

风吹走一切

风吹走一切
天上洁白的流云。地上洁白的羊群
风吹走昨日的怨恨
也吹走明日的愿望

孤独的人在水上缓慢行走
这条河通向大海
但那大海一到夜晚便消失
风吹过来的时候
码头上已空无一人

他所等待的旅客，是未曾来过
还是已经登上一列
火红的列车

茂盛的树上也已空空如也
夏日的蝉鸣停止了
双宿双飞的鸟群飞走了
坐在枝头等待月亮升起的人
隐藏在风中。他
无比寂寞
却无人倾述所见的喧哗

天空缓缓合拢
这是夜晚来临之时，我看见
远处灯火辉煌。但我所祈祷的神
始终坐在黑暗中。他
如此轻盈

我相信，即使最微弱的风
也能把他吹走
2017.7.3

七月

你见过燃烧的夜晚吗
天空挤满了焦灼不安的人
他们有些从东方来
有些从草原来

有些人披头散发，唱着蛮荒之歌
有些人腰间悬剑
妄图斩断眼前滔滔流水

这是七月，山岗上落满流浪的星辰
它们颤抖着抱在一起
从远处看过去，就好像一轮明月
被遗弃在人间

七月，有流火之患
在灯下，我翻出从远方寄来的书信
恰好读到这句

你须从肉身中剥离灵魂
一朵鸢尾花呼喊着
它蓝色的脸庞
被炽热的火光映得通红

我抬头，看见三只乌鸦
正从最高的树枝上
垂头看着眼前的慌乱
整个世界，只有它们的黑
不被打扰

除此之外
一切都已溃不成军
2017.7.4

空院子

来吧，放下手中的星芒
把它们种进院子里
这院子已经荒芜太久
当你离开后，再也没有邮差前来
也没有顽皮的孩子前来

绿色的台阶上
光阴清晰可见。我跨过它们，现在
我将进入什么地方

在那里我将遇见谁
这座空院子，当我闭上眼睛
它变得更加沉重。在
触摸不到的地方

月亮从海面上升起来
直到它的光芒照耀整个世界

现在，皎洁的月光也照耀着
这座空院子。月光下
树阴斑驳，就好像无数的过客
被光阴聚集在一起

一只鸟在月光下飞走
它只是偶然闯入此地

但我已不能离开
月光下，空院子硕大的阴影
正缓慢扩散。我唯有深入
它的内心。才能找到
出口
2017.7.6

沉默的人

风带来的消息
被搁在窗台上
什么时候才能拆开它

现在，这个沉默的男人
正要穿过眼前静止的湖水
在湖的对岸，茂盛的森林中
一场小雪在夏天降落

我坐在他必将经过的路上
山里空无一人
我不能让他独自进山
那漫山遍野的花如果发起怒来
会把他淹没

一列火车就要驶来
即将有更多沉默的人出现
他们已经约好了吗
在午夜过后，聚集在风的故乡
等着风把他们吹往远方

我的手不小心触碰到月下的榉树
那沉默的叶面上，湿漉漉的
好像是黎明时的露
又好像是被遗弃的湖水
2017.7.8

露

这被揉成一团的透明
挂在树枝上，没有任何重量
仿佛随时会掉下来
远处，一只尚未完全苏醒的灰羽毛鸟
用艳丽的长喙
从左到右，梳洗它的孤独

我当然看见了你
在众人之后，越过他们的喧嚣
我看见你隐藏在树丛里
好像一朵花的影子
风吹过时，仿佛会随时消失

我知道，你试图学会透明
这样便可以不孤独，不忧伤
在黎明到来前，你总是
渴望一滴深情的露滴
落入你的眼里
或者落入茫无边际的天空

在黎明和黑夜之间
能穿过这一道狭小的光线的人
将会顺利抵达寂静的山谷

那从不曾存在的
露的故土
2017.7.15

突然停止的雨

只一瞬间，雨突然就停了
院中的花还未来得及全部开放
山中打猎的人
也还隐藏在幽深的树后
——他等一只红色的兔子
出现

炎热的夏日。雨仿佛是一种讯息
当它从天而降。你或许
能闻见故乡的气息
但不是谁都有故乡。譬如你
就没有。雨落之时
你正躲在一棵大树里做梦

梦见青涩的黄粱
但你从没见过黄粱。也许你梦见的
是荒芜的芦苇。又或许梦见
漫山遍野的禾苗。但你
已分辨不出
夹杂其中的稗草

远处的河流微涨
它向着大海奔去。在它的漩涡里
躺着另一个做梦的人
有一些雨滴。还没落下来
就已经消失了

天空那么空旷。足够容纳
所有的意外

在雨停止之前
最后一滴雨，是落在你
还是我的额头上
2017.7.18

一直都在

落日一直都在那里
在八月的山顶，拖着金黄色的光芒
很多人从远处赶来，落日
一直都在。而他们
终将消失

与此相似的还有交响曲里
恋爱的人们。那些
红头发的少女，在清晨的井边汲水
或在夜晚的星光下
诉说理想

按动琴键的人一直都在
但黑白色的岛屿一座座消失

我不能说出大海的秘密
即使你把所有的星星送给我

当落日终于接近海面
闪烁的海涛上，那引吭高歌的
白色海鸥，多像是我们
一直都在的
缓慢飞翔的旧梦
2017.08.13

试图

不要试图接近夜晚
也不要试图打开眼前的大海
那些如镜子般的平静后面
隐藏着
不容被惊醒的秘密

放牧野火的人，在原野上奔跑
立秋已过，他所放牧的野火已越来越少
在原野上，他所遇见的
良物也越来越少

那些濒危之物
如果我们试图把它们带回家中
它们会更加惊慌失措
在安静的月光下
它们已习惯
寂寞

遥远的山上，一颗榉树正烧得通红
它试图用自己的火光
照亮山脚下的村庄
四十年来，我一再试图回到
它的怀抱。而昨天

它已经消失
2017.08.16

你好吗

你好吗，风
在高高的树梢头，你为何阴沉着脸
那些路过的人，一定听到了
你的叹息

但不是所有的人
我相信，不是所有的人
能被你的箭矢击中。在树的阴影里
除了闭目养神的马匹，便只有
一个小心翼翼的人。他
小心翼翼地

一再清点自己的过去
那少年时的梦想，和青年时的爱情
汇合在一起。他把它们捧起来
就像捧着洁白的
羽毛

就在远处
月亮的光一闪而过
现在，深夜即将来临，在更远的地方
一场风暴正在酝酿。秋天了
将有更多理由沉缅
往事

你好吗，我闭上眼睛
只有闭上眼睛，我才能看见
一朵火红的花
在风里
盛开
2017.08.17

七月七

远处是大海
近处是湖水

眼前是我以良人之钥打开的蜀地
蜀地三千。三千颗星辰闪烁
三千朵繁花成席

很难说旅途是漫长或短暂
很难说是不是唐时我便为你写过短句或长词
今夜，我的天空只剩下一半月光
在你的眼眸里，其余的光芒
正陪着你的浓夜

所以那树荫下的微风
都是我的信使，今夜，我已备好良句三千
和良马一匹

火堆，或月光
第四百九十次回眸
或石头上刻下的一行誓词

我纯良的爱人啊
你听，黑白之键正在你眼前的夜色里
弹奏蜜蜂的圆舞曲
2017.8.27

伐柯者

我总是一再想起
那个遥远山中的伐柯之人

这么多年，他长得越来越像
那些他所砍倒的树木
坚韧，沉默
即使大风吹过，引起漫山遍野的不安
他也只是伸出手来
紧紧抓住想要随风飞走的
黑色帽子

他的隐身术与生俱来，当有
人接近这片山林，他便隐入树中
有时他也隐身于月色之中
随夜行的小兽
抵近大海

他只是来看看大海的平净
在天亮前，他将准时
返回山中

那遥远而苍翠的家园
一直等着我们回去
2017.09.06

海阔天空

大海还是天空
将率先收藏我们的失意
它们都那么辽阔
也那么遥远

我们也曾有辽阔之梦
但旧梦已远逝
现在，从窗外看过去，那一座青山
仍如三十年前一般苍翠

但放牧的羊群
早已苍老

我想陈述的怨恨
都是虚假的。像风一样
随时会消失
我已经失去的理想，也都是虚假的
它们从未在我的青葱时光里
驻足

最好把眼前的树砍倒
最好躺下来，安静地悬浮在空气中
风吹向哪，我们
就在哪

不管在哪，反正
大海还是那么辽阔
天空总是那么空旷
2017.09.18

如果

如果月亮升起来
我们会梦见自己在水中唱歌

枕边有一大片草原
上面开满四个季节的花朵

当风吹动，树枝摇晃
被祝福的鸟群从林间出发
它们将飞越自身的阴影
抵达水的故乡

在那里，我将与它们会合
然后向它们学习飞行的技巧

有很多山脉阻隔你我
在夜晚，它们用力弓起身子
好让你更加遥远

在大海深处
我等着月光落下来
落在我的身上，也落在你的身上

月光安静而明亮
你也安静而明亮
2017.10.08

风车

我怀抱风车
好让自己飞起来

好飞到高高的山顶
好看见你。你在厨房，四面八方的
云朵赶过来。你要伸手
把它们抱紧

海水弥漫过来。你要伸手
把它们捧住。星期天
我藏在海水里
你要把我
带走

好在你的故乡，搁浅
那白马渡过的河流，此刻一片安静
我就坐在渡口
等你

月亮从水中出现
夜半时分，孤独的花朵不说话

这寂静的时光
我把内心的愿望，告诉眼前的小鹿
它在夜晚被虚构出来
又将在黎明前

回到山中
2017.10.15

孤独的月亮

孤独的月亮在山里。下雨天
它不说话

晴朗的日子。松树不说话
它举着针尖，等着陌生的游子路过

那坐在窗前写信的人
不说话
他等着邮差前来取走他的信
天就要黑了。他的信
鸦雀无声

我在梦里不说话
你站在楼上。等着我把孤独的月亮
送给你

流水不说话。它从我的手里
静悄悄地流走。就好像
再慢一点，我就会
在它的怀里
老去

风吹过来又吹过去
孤独的月亮。始终不说话
2017.10.16

回音

在两座山谷之间
谁的回音经久不熄。它从何而来
灰羽毛的鸟从林中飞过
它将去往何方

天就要黑了
不要急着说出你的梦想
夜色足够深时，它隐藏的雨滴
会推翻已有的一切

譬如良人即将回来
譬如世代为敌的湖山重归于好

我不能告诉你
我已经多次尝试过遁入空谷
就像光遁入光，水遁入水
就像父亲合上双眼
而山林敞开怀抱

发光的石头从天空落下来
我还来不及说出祝福
它已经变成雪花

大雪纷分。它在十月提前落下来
覆盖了苍茫的原野
我躺在秋日的花朵中，谁能告诉我
那虚构的黄金岛屿
为何不再出现
2017.10.20

印第安兄弟

吹着排箫的人
我的印第安兄弟

我的皮肤黝黑，目光清澈的兄弟
我的漂洋过海，在独木舟上垂钓的兄弟

在孤独的岛屿上唱歌的兄弟
红胡子的鲨鱼围着你

夜晚时，天空里的星星不说话
它们都在等你
开口

沉默的人都躲在水里
等你说出他们的秘密

我告诉眼前的猫
我有一个兄弟，他在远方
守着独孤的火焰

我在给陌生人的信中
仔细描述你的生平，但想必
无人阅读

正如我的婚礼盛大而隆重
但你从未光临，并赐于我祝福
2017.10.22

在遇见你之后

我的爱已停留
在遇见你之后

天空不再悲伤，那所落下的阵雨
甚至比花朵还要欢快
在遇见你之后

我曾以为的孤独
被远方流放
在遇见你之后

那些落在荒漠上的流星，变成了石头
我把它们带回家，现在
它们安静地躺在
我的怀里

抱着它们，就好像抱着整个世界
那么沉甸甸的
让我知道，眼前的夜是真实的
想起的流水和村庄
是真实的

日子给我留下一本百科全书
里面的每一行词条
都是描述你的

就像一棵树生活在一片树林中
在遇见你之后，我甚至
不再害怕失去
自己
2017.10.31

种花者

我在山坡上种花
山坡翠绿
好像十一月仍是春天

我把影子埋进厚厚的土中
但只要我往前移动
它就从土中挣扎着爬出来
紧紧地跟着我
好像我是它唯一的恋人

远处的雨稀稀疏疏地落下来
我不知道它们最终
抵达何处

大海在更远处
我侧着耳朵，听见它内心的叹息
在我的内心，一群鲸鱼游动
它们张开硕大的嘴唇
随时准备吞噬
我的悔恨

譬如没有更早遇见你
譬如没有更深爱你

最后，我把一封信种进土中
来年，它会开出一座花园
还是就此腐朽
2017.11.04

我要写首诗给你

我要写首诗给你
一句，或者一万行

在月色最浓的时刻
我邀请所有的花朵，毫无保留地盛开
在湖水深处，我同时
邀请一匹马，带来你从未抵达的
远方


做梦的人静静地
睡在河面上，河水静静地
他的梦越来越远
海棠花落下一滴眼泪
它从未见过
大海

那是幽深的大海
也是神秘的大海
那是一万座岛屿的故乡
也是我的异乡

我要写首诗给你
在别的人已经写了一百首之后
我要衰老得迟一点
既然别的人已经带走了
你最快乐的时光

然后，我要向旅途中遇见的
花斑豹子借一颗大胆
并把我的余生
寄给你

你要，或者不要
它从此都将不属于我
2017.11.05

边境小镇

一个人出发
又一个人回来
途中所遇见的小镇
都是无辜的

但如果是在边境，那就不一样了
这里没有邮局，你所写下的
旅程，无法大声朗读
也无法寄走

一个人穿过陌生的人群
又一个人回到湖水深处

湖面平静地
好像你从未梦见过一场风暴
那你内心的波涛
来自何方，它从远方呼啸而来
在我眼前，露出大海的面目

我深爱的大海
我答应赠送给你的庄园

但圆月又一次在边境停留
它所照耀的万物
都睡着了
只有一匹洁白的马
在月光下奔跑

而我所想起的小镇，也是虚无的
但它的确存在过，当我
抚摸着你的脸庞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夜晚的一滴露水
悄然落在盛开的花蕊上
2017.11.06

梦

月亮在窗外圆着
许久了，它一动不动
在另外一条路上，那奔跑着的马匹
却始终停不下来

另一个夜晚，雨水如注
做梦的孩子，怎么也醒不过来
在深处的睡眠里，他梦见圆月亮
被溺水的人打成千万颗碎片

白天怎么消失了
当我从远方回来，总是在夜晚
才抵近家门。城市灯火辉煌
但我深陷乡村的昏暗中
等着故去的亲人们
纷纷赶来

月亮在天上一动不动
做梦的孩子睡得香甜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
还要多久
我们才能学会，赞美遇见的陌生人
或放下心头的怨恨

一只鸟飞过
它也会像我们这样
沉缅于无休止的梦境吗
2017.11.07

月光下的孩子

月亮的背后
村庄睡着了

所有的人都睡着了
除了一个孩子，他坐在窗口
等着月光落下来

就落在他的手心里
他好举起手，籍着这微弱的光
翻山越岭，去往月亮的
故乡

在那里遇见一个透明的孩子
两个人肩并肩坐在一起
他，好像是他的影子

谁会先离开
当月亮再次落入大海的怀抱

微风一阵阵吹过
零乱的树阴里，流浪的昆虫们
跳跃着投向彼此，它们
没看见

一个披着月光的孩子
正悄悄离去
2017.11.12

雨后

现在雨停了
窗外安静的，好像它从未来过
那花朵上的水珠
似乎只是过路人的一场梦

噢，那陌生的过路人
脸上挂满水珠，好像他刚从大海深处
走来，在这荒芜的旷野里
寻找隐遁的月光

树叶缝隙中隐藏着的
黑色岛屿，此刻上面空无一人
谁会在途经之时
把它推向
一个失眠者搅动的漩涡里

也许需要另一场雨
时光如此寂静，窗外的树枝上
夜色一动不动
那些白天从一棵树飞到另一颗树上的鸟
深陷于它们温暖的巢中

如果我穿过整个夜晚走向你
你会在我恬静的脸庞上
闻到一场暴雨的
气息吗
2017.11.13

迷途者

你是迷路了吗
于是游进一只大雁的梦里
一只从加拿大飞来的灰色大雁
它带着温暖的梦
横跨整个太平洋而来

我在赣江边喂食荒芜的野草
它们的青翠正在缓慢消失
十一月本该霜白似雪
但这个周末，一场细碎的雨
突如其来

雨水淋湿了一切
包括你遗留在画室里的彩色蜡笔
以及你用蜡笔
在纸上画下的彩色村镇

它们在雨水里一点点洇散
现在你失去了归途

现在，如果你大声喊出内心的愿望
还会有人听见吗

如果我低下身子，从眼前的水中
打捞出三十年前的月亮
你还能想起它，曾经缓慢地
从我们的头顶滑落吗
2017.11.19

荒野猎人

现在，荒野里只剩下猎人
以及空旷的风声
大海已经撤走了它所有的怜悯
那些丰盛的馈赠：鲜美的
金枪鱼群

现在他背对着月亮站着
在高耸的山岗上
一匹麋鹿跃下，如细碎的石头
落入湖水。夜色没有
被惊动

没有被月亮的光惊动
也没有被他的呼吸所惊动

就在他眼前，猎物们缓慢地走过
现在，他就要被夜色所吞没

从头发到四肢，从
额头到灵魂
2017.12.03

阴影之鸟

一只鸟在阴影中飞行
一只灰色的鸟

月亮的光正试图沉默，当集镇上的人群
高举着火把上山来，他们的
身影已丢失了多年

同时丢失的还有他们的怜悯
和愉悦。不再盛开的
还有曾经热烈似火的芍药
和五月的晴空

一只鸟在阴影中飞行
没有人知道它从何而来
这片阴影无边无际
没人知道它将何时消散

我如果写信告诉你眼前的一切
辽阔的阴影
和孤独的飞鸟，你会在
夜晚的花园里
就着星光，仔细阅读每一个字吗

如果我告诉你，这只孤独的鸟
最终在我的手掌里
停下

你会前来寻找我
并带我返回郁郁葱葱的青山吗
2017.12.17

松鼠

在冬天，我总是和松鼠一起
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

在日渐稀疏的枝叶间找到隐藏的洞穴
松鼠把坚果埋进去
而我，把即将遗忘的旧时光
一点点藏好

月亮的后面，红色的
山茶花，一朵挨着一朵热烈开放
冬天了，他们怎么还不枯萎
噢，那一定是
有人在途经之时，在它们的花瓣上
洒下过甜蜜的咒语

一定是的，风响应着
此刻，寂静洒落下来
一些洒落在湖面上
一些洒落在远处的山岗上
还有一些，洒落在
你和我中间绵延不绝的旅程上

松鼠蹦蹦跳跳
而我坐着，在最高的枝条上
从远处看过去，月色三千
而你，无处不在

在每一分，在每一刻
在旋转的星空下
在不可见之处，那汹涌的海洋里
2017.12.19

空房子

这仿佛是一种意境
但此刻，我们已身处其中

清澈的水在身旁流动
我们的指尖伸出，可以触碰到它的柔软
但它因愤怒而生的花纹
如豹子般魅惑的花纹，无法被看见

我们也看不见自己
虽然有一万朵花在身体里燃烧
但冬天是冷的
远处的雪花落下来
一朵落在今天
一朵落在明天，剩下的化成雨水
返回辽阔无边的天空

空房子是空的
虽然此刻，我们已深入其中
而月亮就要升起来了

一万个月亮，在大海深处
排着队想要浮出水面呼吸

那寂静而皎洁的光芒
那被我们怀念多年的，空旷的圆满
2017.12.21

蜂涌

蜂涌而来的，除了甜蜜的蜂群
还有苦涩的旧时光

除了被背叛
我们难道就没有被人深爱过

所以，请低下头
安静地看看眼前的月光
如果你有足够的时间，它们将会为你
盛开出鲜艳的花朵

但如果你明天就要远走
或者消失。如果最后的判词已经寄出
这片月光也将枯萎
它将退回到
黑里

就像蜜蜂群退回到幽深的巢穴
就像你退回到母亲的
少女年代

我永远不会再次遇见你
所以就在此刻，让我们给彼此
写下祝福

趁着月光还在
趁着我们的身影，还没有离开
2017.12.26

岁未

这一年即将过去
许多事情还没来得及发生
譬如雪还没有落下来

你知道，我所说的雪，不止白
不止晶莹

你也知道，此刻我所想起的你
从你垂髫的童年到白发如银的时光
我所见过的，以及所未曾
目睹的，都被怀念

岁末，用于怀念是恰当的
月光落下来，在窗外明晃晃的
冬日的夜晚，它格外清澈

月光落在床前
也许我该安静的坐下来
也许，我该再温上一壶水酒
岁末了，也许我该在

月光里，大醉不醒
2017.12.29

风恰好路过

就像约好的一样
风恰好路过，谁迈着小碎步
紧跟在它的后面出现

谁曾在海面上反复逗留
而在大海深处
谁曾抱着鲸鱼的梦
等着载满星辰的邮轮驶过

风比石头更重

它从屋顶上缓慢走过时
带来的轰隆声
掩盖了云层后雷电的愤怒
是时候了
我们该与院中蓬勃生长的樱桃树
告别。走吧，离开这里

现在，让我们也跟上风的脚步
不必急着知道，它将
把我们带往何方

只要有你，哪里都一样

我不怕被遗忘
也不怕被遇见的行人所忽略
只要有风，只要我脸上的绒毛能感觉到
它的颤抖。我就不怕

时光的深处，一株冬天的海棠
正熊熊燃烧
2017.12.30

虚妄

这不是我第一次写下虚妄
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固疾缠身

十二月转瞬即逝
雪落不下来。雪后的阳光也无从游走
除了画饼充饥，这漫长的节日
我没有多余的方法应对
腹中的空茫

当然，大海还在原地
草原也在。绵延不绝的山岗也在
但汲水的女子不在。叮当
打铁的男子不在

他们都去了远方
我将手中刚摘来的云彩赠送给他们的父母
但这有何用。他们一去不返
只剩下虚妄在这乡间弥漫
如雨后的大雾

坐在阴影中的人
只在午后的片刻，才会开口说出
明日即将发生的一切

远处那一驶而过的火车上，窗后拥挤的脸庞中
我认出二十年前的自己
2018.01.01

者虎那来

2017的诗
好好啊！好长！
有机会得细品！

亿华

大际看了一下，感觉不简单！先亮上！新年好！

足音

很不错的诗歌！

流云四散

顾城再生，灵性天禀

问好方塘诗友，过来踩一 脚

唐灵

学习了，问好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