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那事那人》记忆中的花园

崔海源

1、记忆中的花园

上海市华山路738号是一处花园洋房，原是上海85医院的职工大院，之后与华东电力设计院的的职工大院对调后大多数职工搬走，由于父亲转业到地方医院，所以仍然居住在原大院内。原738号的大门旁有门卫室，由于房客住房扩建，原大门被封死，改与邻居732号大院共用一个大门，所以进大门后要穿过一处草坪上的小径才能到原石板路，走过长长的石板路后再绕过大花坛，从亭子间上台阶可以进去，房子设计时时考虑到主人应该是汽车进出，所以在亭子间下车后汽车直接绕过花坛又回到石板路上，省去了调头的麻烦。房子的形状为凹字型，二侧是起居室和厨房卫生间，正面朝南是大客厅和会客室，一条长长的走廊从中间穿过，凹处有长长的石条台阶，上了台阶是玻璃暖房，由于玻璃暖房也住了人，遮住了走廊的光亮，所以大家都将走廊东段叫黑弄堂西段叫白弄堂。我家正好在黑弄堂的中间，进进出出都要经过黑弄堂，每次回家时都先在走廊口停一下，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后才进去，在门口点亮路灯。我家是大客厅的东侧一半有一个大壁炉，一堵墙隔开了大客厅。出门是5米宽的大阳台，下台阶是后花园，但是我记事时后花园已经成为一家水泵厂的仓库，被一道黑色竹篱笆隔开了。只是那二只石狮子还保留着往日的豪华。对着我家门口的是只母狮子，脚下玩耍着小狮子，旁边的公狮子比较惨，因为嘴里含有一颗石球所以被砸去了半边脸。小时候能爬上狮子头顶是最得意的事，也常常滑下来划破了裤子划破了手。父母越是禁止就越有吸引力。
房屋设计为中西混合式，在西方建筑风格的主体上融入了中国传统特色，如黑瓦飞檐翘角的屋顶和庭院绿化等。听父母说起原来屋顶的飞檐处有二只展翅飞翔的凤凰，文革时作为四旧被革了命，上屋顶的红卫兵小将还不慎掉下来摔断了腿。而石狮子也被从台座上掀下来，只是公狮子的半边脸被砸，嘴里含的石球被缴获，不知那石球有什么用处。花坛的假山没有被革命，这些抽象的造型是无法分清阶级性了。
亭子间前面是用条石砌成的圆形花坛，草坪高出地面，四周一圈是冬青树的围墙，靠亭子间处左右长着二棵夹竹桃，一棵开红花一棵开白花。大花坛里盛开着棣棠花，月季、木芙蓉、金银花等花卉，其间分布着各种各样的假山，有高的像巨大的竹笋，有矮的像怪兽。春天开小白花的冬青树墙，吸引了一群群蜜蜂和蝴蝶，木芙蓉的颜色一日三变，刚开的时候几乎是白色。木芙蓉旁的草坪上有不少狗尾巴草，夕阳下那绒毛般的花穗摇弋着平抚了一日的烦躁。冬青树的庇荫处一大片一串红正盛开着，阳光下显得格外特红艳，将一串红的筒状花就从花萼处拔出来了，轻轻一吸嘴里留下一丝儿甜甜的味道。儿时缺少零食，仿佛一串红的甜是大自然赋予的礼物，给我留下的是甜蜜的回忆。大叶冬青的果实椭圆形或近球形，成熟时深红色，这些不能食用的果实也能成为玩具，串成珠子当装饰品。草丛中长着一片片三叶草，有能吃的也有不能吃的。能吃的是酢浆草不能吃的是车轴草，酢浆草的小果吃起来有点酸酸的味道，还曾经用来自制酸梅汤。
花开季节，成群的蜜蜂穿梭在花丛里，与蜜蜂相比孩子们更喜欢熊蜂，肥大的身体浑身绒毛，在蜜蜂少见的阴冷天气也能看到熊蜂采集花粉。除了一串红的甜，有时也会认为蜜蜂也是甜的，抓来蜜蜂拔去毒刺，轻轻吸取蜜蜂的屁股，里面的粘液吃起来是甜甜的还以为是蜂蜜。吃知了背肉也是解馋的方法，抓了知了后先把脚和翅膀去掉，用手掰开背部硬壳除掉内脏，将背肉用铁丝串起来烧烤。
除了以上的美食自助餐，多少年来没有人管理的花园，树木都长成了小森林一般，让这些孩子们有了冒险的去处。那大叶冬青树黑黑的树干茂密的叶子将围墙前的草坪围得严严实实，在树林里搭起了小树屋，春秋季节成了小小别墅。当然，冬天太冷夏天蚊子太多，小别墅是不适合去的。还有晚上也是不敢去，草地的荒草一人高，花坛里假山时隐时现，激发起的想象也让人胆怯，每当晚上一个人路过这段林子时还是害怕，常常唱歌壮胆。小小的冒险增加了儿时的想象力，为了阻止其它人的侵入，在小别墅四周挖了陷阱。这些陷阱让排煤气管道的工人吃了不少苦头。那些为排管道而挖的深沟也成了孩子们的战壕，施工一个月，大院里涌来了周围四邻的孩子，在这战壕和林子里战斗。白天这里是孩子们的乐园，有时玩得忘了吃饭时间，家长们也懒得进去招蚊子，只是站在石板路上喊着孩子的名字。
秋天是斗蟋蟀的季节，晚饭后孩子们打着手电拿着竹管和小网捉蟋蟀，白天是知了的天下而晚上成了蟋蟀的音乐会。据说生活环境决定蟋蟀的性格，松软的泥土里生存的蟋蟀就不如坚硬的石缝里生存的蟋蟀强悍，那么铁水泵里生存的蟋蟀一定最厉害了。所以常常有胆大的孩子翻过竹篱笆墙，来到原后花园的水泵厂露天仓库捉蟋蟀，当然要提防值班的工人，更要注意水泵零件的倒塌。这些冒着危险抓来的蟋蟀果然厉害，那一身铁锈气味就让同伴躲避。
上中学以后，紧张的学习让我远离了花园，假期偶尔去那里写生。直到有一天花园里来了很多工人，他们先将花坛里的假山挖起，装了几大卡车运走，余下的树木被砍掉花草被挖掉，在这片土地上盖起了二栋6层楼的新公房。大院更热闹了，新居民进进出出取代了蜜蜂，灰色的水泥建筑代替了树木，花园成为了记忆，没有花园的绿色，高楼下的洋房显得格外苍老。谁也没有挂念那些个性十足的假山石，只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离家不远的静安公园见到了那些带着儿时记忆的假山石，心里为它们有了一个好去处而高兴。